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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AU] 神圣誓言 ∙ 第二十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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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到达雅典时一行人都十分疲惫,罗杰斯和巴恩斯居然还在马背上睡过去一阵,看着天色将暗,弗瑞便领着他们先上自己家歇脚。弗瑞并非土生土长的雅典人,家中也就一个老奴。他本来以为弗瑞已经战死,大哭一场之后,就放宽了心天天招呼一帮人在中庭赌钱,这下见弗瑞突然回来,就慌慌张张的想借买酒之名溜出去,暂避弗瑞的怒火。

       弗瑞赶走家里那些杂七杂八的闲人,又一把将这个老奴拎回来,大声质问他,“你是不是以为我死了?我是随随便便就在外面死掉的人吗?”   

       “都传遍嘞,” 精明的老奴察言观色,早摸清弗瑞没有真的生气,也就大着胆子唠叨起来,“底比斯连一个女人都没留下,都烧光啦,全雅典谁不知道!弗瑞,你也要当心!听说那个暴君亚历山大,还让把从底比斯来的人都交出去,我听说,城邦刚派了一个使团去佩拉,去求亚历山大放过他们……”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早在罗杰斯他们几个身上转来转去。

       “胡说八道!” 弗瑞嘴上骂着,手上的力度不由得减弱几分,“你自己说一个女人都没留下,怎么又还有从底比斯来的人?”

       “都是男人嘛……” 老奴委屈着,“我见着的,求城邦收留他们,说是不敬神的马其顿人烧了神庙,还屠城哪,他们千辛万苦跑出来的。”

       “那雅典收留他们了吗?” 罗杰斯终于忍不住上前。

       老奴大着胆子多看了罗杰斯几眼,小心的点了下头。弗瑞清了清嗓子,吩咐他立刻滚出去买酒买肉,自己则小心的把门闩好。

       “雅典会顾及到结盟的友谊吗?” 一进到里面厅堂,罗杰斯就连忙问道。

       “既然是派了使团去求和,而不是直接就把底比斯的逃亡者交出去,说明事情还是有余地的。” 弗瑞皱眉想着,“但也看亚历山大会怎么回答。要是他说,好,雅典,你把底比斯人交出来,我就不再过问,要是不同意,你们的城邦会遭受跟底比斯同样的命运。罗杰斯,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你觉得在公民大会上会是什么结果?”

       罗杰斯只好回答,“如果我是雅典人,也不会为了几个底比斯人冒这么大的风险。” 他不由得垂下头,“我本来以为雅典足够安全……亚历山大何必这么寸步不让?”

       “他得让人看清楚,尤其是雅典人看清楚,不服从他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罗杰斯还想说什么,巴恩斯突然烦躁的站起身,“够了,罗杰斯,别问个没完,我们来雅典可不是为了这个。”

       弗瑞和猎鹰定定看向他们,一直漠然立在窗口的娜斯塔西亚也稍微偏过头来。“我说,” 猎鹰挑起嘴角,“其实我早想说了,你们真的要走?就因为那个没头没尾的神谕?” 

       “我们有别的地方可去吗?” 巴恩斯还在气鼓鼓的来回踱步,罗杰斯拉他坐下,平心静气的解释道,“巴恩斯的父亲给他留了商船在雅典的港口,我们打算这几天处理些事情,然后就出海。”

      “出海!你们还真打算去世界的尽头?” 猎鹰本来随便惯了,但这会儿的声音听起来却有些刺耳。

       巴恩斯靠在软榻上随口回应着,“也许先去西西里。我父亲和那里的商人有些往来。西西里不是去了很多希腊人吗?我和罗杰斯也许就住下了。反正,留在这里也不安全。”

       娜斯塔西亚忽然从窗口转过来看着巴恩斯,“你怎么知道没别的地方可去?狄俄尼索斯让你们去世界的尽头,又没说让你们去送死。” 

       “有什么区别?” 巴恩斯冷笑一声,转过脸看向弗瑞,明显是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你家的老奴是不是跑了?怎么还没有把酒和肉买回来?我累了这么几天,现在只不过就想坐下来好好赞美伟大的狄俄尼索斯,愉快的享受他的馈赠。”

       但弗瑞直接忽略掉巴恩斯转换话题的努力,直率的道出想法,“巴恩斯,我亲耳听到亚历山大向你们提出,随他一起前往东方。”

       “这不用考虑。” 罗杰斯靠在躺椅上支着头,他声音不大,但听来毫无商量余地。

       “罗杰斯,” 弗瑞并不打算就此打住,“你听我说,我明白你的感受……”

       罗杰斯摇头,“你不会明白的……”

       “我母亲来自米洛斯岛(Melos),” 弗瑞打断他,继续往下讲,“当初米洛斯人不愿意加入雅典的联盟,于是雅典派了海军过来,他们在岛上干的事情跟马其顿人在底比斯干的一模一样。男人都死了,女人被卖掉,我母亲就这样怀着我来了雅典。我没什么选择,要么继续做奴隶,要么去当佣兵。我,一个米洛斯人,现在还是在为雅典人卖命。”

       “你看看他,” 见罗杰斯沉默不语,弗瑞又指着猎鹰说,“他为斯巴达人打过仗,为科林斯人打过仗,现在又跟底比斯人站在一起。” 

       “听起来我不是什么道德模范。” 猎鹰咕哝着。

       “这就是我的劝告,罗杰斯,你为荣誉战斗了太久,是时候看一下现实。” 他大力拍拍罗杰斯的肩膀,“亚历山大说你可以不仅仅是一个底比斯人,我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罗杰斯终于艰难的开口,“不,跟这没有关系……” 他抬起眼,十指在身前紧紧的卡在一起,“我怎么能让你们明白呢……我和巴恩斯,我们的全部世界都消失了,我们长大的地方,熟悉的生活,所有过去的时间,从小到大认识的所有人——当然,除了你们——都消失了,一夜之间,就在我们眼前……该怎么让你们明白呢……”

       屋子里一下变得十分安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再说我才不想跟随什么国王。国王?我压根儿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 罗杰斯觉得不该把气氛搞得太沉重,又笑着靠回躺椅上。

       “我也不想为他卖命,” 巴恩斯小声接话,“要是死在小亚细亚或者波斯,难道不是更糟?我更愿意被家乡的泥土埋葬。再说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再让我去打仗,还不如现在就把我直接砸进哈得斯的深渊里。” 

      娜斯塔西亚幽幽叹气,“也许神谕就是依照你们内心的选择。” 从德尔斐出来,她坚持要一路送行,却又极少开口。巴恩斯猜测,娜斯塔西亚也许有过跟自己相似的经历。“祭司告诉过我,神会奖励勇气和牺牲,但为什么又让你们进入绝境……”      

       厅堂里其他的几个人都沉默不语,这时出去置办的老奴端着酒肉进来,大家也就没有再继续议论。巴恩斯取了清水和酒,说要先去后院祭奠,罗杰斯拿了个盘子装了些吃的,也跟了过去。

       炙烤的肉发出香气,巴恩斯出神的盯着火苗。罗杰斯把杯盏收拾到一旁,伸手揽住他的肩膀,“真的永远离开了?不再回来了?” 罗杰斯也盯着火苗,巴恩斯浇进去一杯酒,火焰一下窜上去,又缓缓落下。

       “你不想走?” 巴恩斯微微偏过头。  

       “想或者不想,都不重要了。” 罗杰斯苦笑一下,两人从火堆前转过身,慢慢朝屋里走。巴恩斯忽然抓紧他的手,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罗杰斯,我不知道,世界的尽头是哪里?真的是属于哈得斯的地方吗?”

      罗杰斯的手掌搂紧他的肩膀,“我们会知道的,到时候,会知道的。” 他只好说。

      又过了几天,雅典城里多少平静下来。亚历山大处死了其他城邦一些参与这场“叛乱”的人,不过并没有因此发动新的战争。对于雅典,他更加宽大,马其顿的使者只是象征性的告知城邦交出底比斯的逃亡者,等到雅典人去佩拉游说一番,亚历山大也就懒得再管这些人的死活。亚历山大向来尊重雅典,城里的人这么说,毕竟他的老师是亚里士多德,他对雅典怀着崇敬。

       巴恩斯在酒馆里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呛了一大口。为着经办父亲留下的一些事务,他刚刚才从一个富商家里出来,席上的人说起远方来的消息,原来亚里士多德得知底比斯发生的事情后,愤怒又伤心,写了长信与这个曾经的得意门生断绝关系,还把亚历山大历年送的豪礼都退了回去。据说亚历山大读完年迈的哲学家的来信,沉默了一晚,第二天仍然派人把礼物送回老师家里,严辞下令不准退还。

       以话多著称的雅典人还在旁边叽叽咕咕,巴恩斯并不打算插嘴。温暖湿润的雅典城很合他的意,他只想抓紧时间享受这里的一切。海风吹过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柱廊,空气里满是油橄榄略带苦味的香气,巴恩斯眯着眼在酒馆的躺椅上晒太阳,为了这张舒服的椅子他多付了半个德拉克马,另外还叫上了一杯从米洛斯岛运来的昂贵葡萄酒。这个位置仰起头正好看得见阳光下纯白的卫城,雅典娜的金色神殿矗立山巅,俯瞰着脚下这座以她命名的城市,还有不远处蓝得晶莹透亮的爱琴海。

       等到酒杯都见底了,罗杰斯才匆匆赶来。这一天他们有各自的事务,巴恩斯去结清账目,罗杰斯则去见几个当年学园里的故友,他们约好结束之后在这里碰头。罗杰斯显然来迟了,他连声道歉,巴恩斯仍是眯着眼仰在椅子上,笑笑不说话。

      罗杰斯要了一杯雅典当地产的普通白葡萄酒,急急忙忙冲下去一大口,“巴恩斯,你去港口看过了吗?” 他把巴恩斯从躺椅上拉起来。

      “港口?” 巴恩斯不情不愿的坐直一点,“太远,懒得去。怎么了?急着走?”

      “我听说雅典在烧船,是亚历山大的要求。”

      这下巴恩斯酒醒了一半。“烧船?烧什么船?雅典疯了吗?”

      “没错,是要烧船。” 听着他们的议论,旁边也在晒太阳的店主沉重的接口,“雅典的光荣已经逝去了。”

      罗杰斯从故友那里听来的消息也大概差不多。亚历山大从底比斯返回佩拉之后,先是祭了神,惩罚了那些胆敢支援底比斯的城邦,接着就着手要去对付波斯。对雅典他固然有特殊的好感,但也没有特殊到能容忍一支希腊最强的海军。使团从佩拉带回的就是这样一个丧气的消息:雅典必须拆除从港口到卫城的长城,并且烧毁所有的战船。 

       公民大会投了票,同意了。亚历山大送来礼物答谢雅典的友谊。事情就是这样。

       “现在亚历山大说的话,还有哪个城邦敢不同意?” 白头发的店主重重叹气,“我还听说,亚历山大要把奥林匹亚运动会迁去埃盖。埃盖?谁知道这个鬼地方?他们说,那是马其顿以前的王城,历代的王陵还留在那里。”

      “亚历山大想让马其顿的祖先都看到他今天的荣耀。” 罗杰斯接了一句。

      “没错,年轻人,他就是这么想的。这样狂妄的事情,竟然没有一个希腊城邦反对,谁都害怕底比斯的厄运落到自己头上。不过我坚信,帕拉斯∙雅典娜总是公正,” 店主略显激动的指着山巅的神殿,“她会让不敬神的人付出代价。”

      巴恩斯听到这话,无声的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又过了一阵,巴恩斯伸手把罗杰斯的酒杯接过来,仰头喝得一滴不剩,然后他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长袍,“走吧罗杰斯,是时候了。”


      第二天清晨他们来到港口的时候,用铁索系在岸边的上百艘战船尚在燃烧,火光烧红了碧蓝的爱琴海水。巴恩斯先去跟商船的水手交代事情,送行的另外三人同罗杰斯一起站在岸边的雕像底下,默然看着燃烧的甲板掉入海底。

       他们从城中一路过来,早看到被毁弃的雅典长城,这堵墙当年就是为了阻挡来犯的波斯军队。战争的最后是迪米斯托克利(Themistocles)将军带领雅典海军在萨拉米斯海战取得大胜,保全了雅典的自由。他的雕像立在港口,而一百年后这些功业都在大火里消失殆尽。

      巴恩斯不久就走过来,他也看到了雕像,“迪米斯托克利?以前在竞技学校,我们听过他的战绩。” 

       淡金色的光照在罗杰斯的头发上,海水映在他同样碧蓝的眼底。“我那时候很崇拜这位将军,” 他上前几步走到巴恩斯身边,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着抓抓头发,“他拯救了自己的城邦,这样的功绩果然不是谁都能做到。”

       巴恩斯收住脚,认真的看向他,“我们拯救了彼此。”

       “行了,等上了船,你们有的是时间谈情说爱,” 娜斯塔西亚不耐烦的斜眼过去,“我最后再好心告诉你们一句,亚历山大已经赦免了逃亡者,允许他们回去重建底比斯城。”

       “大人物的仁慈总是这样,” 巴恩斯哼了一声,“大手一挥撕碎的东西,也觉得随随便便就能粘好。”

       “不过也算是好事。虽然死去的人不能再回来。” 罗杰斯说完,开始与他们渐次拥抱告别。“都过去了。”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注视着海军将领的雕像,“都是过去的光荣。”

       猎鹰不太开心的站得稍远,巴恩斯过去跟他拥抱,“你要照顾好冬天,不然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两个人都没笑出来。

       弗瑞也顺着罗杰斯的目光看向雕像,“没错,罗杰斯,都过去了。迪米斯托克利的光荣早就消失。雅典和斯巴达一度同心协力赶走了波斯人,结果转头就跟疯狗一样互相咬了上百年,到头来是穷乡僻壤里的马其顿让他们都乖乖听话。”

       大家干笑一阵,继续眺望着火中的战船,似乎是一整个时代在火中噼啪作响,最后碎裂剥落,被永不停息的洋流带走。

       在港口里进出的人则没这些多愁善感,雅典的战船死寂的停在泊位上已经好些年,劳作的水手只是稍微驻足看了眼烧红海湾的大火,便走开去忙自己的事情。出海日平凡又神圣,不能掉以轻心,他们洗干净手,在海边杀了羊羔献给海神波塞冬,又挨个清点带上船的淡水和食物。

       水手们上了船,岸边的工人一圈圈松开粗重的缆绳,风帆扬起,这是个适宜的好天气。

       终于,起锚的商船将跃出海面的太阳抛在身后,向西驶出港口。罗杰斯和巴恩斯仍然站在船尾,面朝着太阳的方向,挥手向朋友们告别,也向他们熟悉的整个世界告别。

        ——属于你们的世界会在身后归于尘土,过去的时间烟消云散——罗杰斯不自觉的重复起狄俄尼索斯的话。

      巴恩斯听了扬起脸微笑,“哪一个世界都有终结。我们的城邦不会永远存在,我们的世界也不会。亚历山大也逃不过。”

       “你又来预言者这一套。能不能改改?我怕了。”        

       “所以我们到底是去哪儿呢?我只告诉水手们去西西里岛。” 巴恩斯忽然想起来,偏过脸问道,两人仍站在船尾的甲板上。

       罗杰斯点头,“就照你的安排,我们先去西西里。”

       巴恩斯微微一笑,“付给水手们的佣金,也只到西西里。”

       “到了那里靠岸,把水手们放下去,后面的路就得我们自己走了。” 罗杰斯的声音里有几分沉重。

       “害怕?紧张?”

       “说对了。” 罗杰斯背靠着船舷看向巴恩斯,“我没有出过海,一次都没有。就凭我们俩,什么都不懂,还想航向世界的尽头,真是不自量力。”

       巴恩斯的绿眼睛里照出爱琴海一望无际的蓝色,“那又怎样,我们一起去就是了……不过,我的船长,你不该去学一下怎么开船吗?” 

       罗杰斯俯身大笑,“不,你是船长,我当你的水手就好了。请你先去学。”

       说笑归说笑,两个人倒确实在船上跟着忙了一整天,闹得水手们也弄不明白,付钱的人为何不干脆回船舱里睡觉,非要跟他们一起在甲板上吃苦。

       到晚上的时候,船两边的侧桨被收起来,只留了尾桨保持航向,商船平缓无声的划开水面,朝着远处的灯塔行进。歇工的水手坐在甲板上吃橘子和熏肉,烈性的麦酒也在手中传递,巴恩斯看着热闹,也拉罗杰斯一起过去。

       水手们一开始不知两人底细,聊了几句才明白两人在军队里呆过,这才放心的把呛人的粗酿麦酒递过来。

       巴恩斯嘴上热辣辣的,长长呼出一口气,众人都笑了。他又喝了一口,这一次适应了许多。“在海上,酒比水好。” 一个水手和善的说,“酒不会脏不会坏,只是不小心会耽误事。” 罗杰斯心细,赶紧接过话头,询问起一人一日的航程应该备上多少酒水食物。各人的经验不同,大家七嘴八舌说着,罗杰斯默默记在心里。

       “但要是去得远,也不必带太多,” 那个和善的水手又补充说,“路上说不定会坏,白白占了舱里的地方。只要多上岸补充几次就好了,东西也新鲜。”

       “你去过多远的地方?” 巴恩斯放了瓣橘子在嘴里,随口问道。

       “那你问对人了,” 他旁边的水手笑道,“我们中没人比他到得远。”

       “我敢打赌,” 这人骄傲的说,“全雅典都找不出几个比我去得远的。”

       “快别卖关子了,” 巴恩斯急着知道答案,“你去的是哪里?”

       “我是撒丁岛人,从我的家乡去摩洛哥并不算太远。不过,要是从雅典过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我只会跟雅典人打赌。” 几个雅典水手听了开始起哄,嘘声四起。

       “摩洛哥在哪儿?” 巴恩斯和罗杰斯茫然的对视。

       “就在塞维利亚对面呀!” 水手们嚷嚷着,像在说左手的对面就是右手一样。

       巴恩斯和罗杰斯还是一无所知,那位和善的水手宽容的笑笑,“也难怪你们不知道,那个地方实在太远了,再往前一点,可就是世界的尽头!”

       木杯啪的一声落在甲板上,巴恩斯没顾上捡,整个人挤到那个水手跟前,“世界的尽头?你说你去过世界的尽头?”

       “我可没这么说!” 水手脸色稍变,周围的人也神色异样,“没人敢去那里!你不知道吗?从摩洛哥再往西一点,经过赫拉克勒斯之柱,穿过那道狭窄的海峡,就是世界的尽头了。”

       “再后面呢?海峡后面是什么?” 巴恩斯仍追问着。

       短暂的沉默过后,那位水手摇了摇头,“还能有什么?世界到此为止,海峡的后面就是无底深渊,把海水全部吸进去,那最下面,就是冥王哈得斯的地盘了。”

       “波塞冬保佑我们。” 一个水手连忙念道。其他人也纷纷向海神祈祷,有几个人站起来,朝海里扔了几片熏肉,再倒了些麦酒。

       巴恩斯还在默默思索,脸上仍是怀疑,“可是……” 他缓缓开口,“既然没人去过那里,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怎么知道海峡后面会有什么?”

      “每个人都知道!” 一向和善的那个水手稍微激动了一点,旁边的人也大声附和:这是常识,尽人皆知的常识。看这样子巴恩斯也不好再问,便干脆举起酒杯,跟众人一起祈愿航程顺利。

       夜色已经深沉,墨黑的海水倒映着繁星,还有船上的一点点灯火。领头的水手先站起来,不久其他人也三三两两回了舱室休息。巴恩斯还有些酒意,仍想在甲板上吹风,罗杰斯安静的坐在他旁边。

       “你刚刚怎么不说话?” 等人走空了,巴恩斯开口问道,“你都知道,是吧?”

       “关于世界的尽头?” 罗杰斯在清凉的海风里轻轻点头,“那个水手也是道听途说,他讲的都是吟游歌手所唱的故事。”

       “给我讲讲?” 巴恩斯觉得头有些沉,就靠在罗杰斯肩头,抬眼看着星光。

       “要说没有人去过世界的尽头,并不确切。至少,歌手们说,奥德修斯就去过。” 罗杰斯拉过一条毛毯,将自己和巴恩斯裹在里面,巴恩斯舒服的靠着,安静的等待罗杰斯讲下去。“奥德修斯花费了十年从特洛伊返回家乡阿提卡,继续当了十年国王,等到年老了,他的儿子也长大了,他就继续启程远航,像我们一样,一路向西,就走到了塞维利亚和摩洛哥,再往前,他看到了赫拉克勒斯为人间立的界碑,就是那个海柱,水手们说得没错,那后面就是海峡,也就是世界的尽头。”

      罗杰斯停住不再往下讲,巴恩斯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拿手肘撞了下罗杰斯肋间,“然后呢?他看到了什么?”

      “你不困吗?不回去睡觉?” 罗杰斯碰了下他冰凉的鼻尖。

      “奥德修斯没能活着返回,对不对?”  巴恩斯仰起脸,罗杰斯便低头去吻他,不再说话。

      毯子不久就掉下来,罗杰斯伸手拉起来盖在巴恩斯背上。过了一会儿毯子又在巴恩斯身下揉成一团,他也伸手去拉,勉强把罗杰斯裹在里面。但最后毯子还是被他自己蹬开了,皱巴巴的绕在脚边。过了不知多久,两个人都躺在甲板上喘气,巴恩斯枕在罗杰斯手臂上,眼睛微微闭着,罗杰斯则出神的看着天空。

       “看什么呢?” 巴恩斯睁开眼,再往罗杰斯身边挤了挤。

       罗杰斯抬起一点手臂,“那边,双子星。”

       “双子星。” 巴恩斯看过去,低低重复着。双子星,哥哥是宙斯与斯巴达王后勒达所生的儿子,拥有不死之身,而弟弟是斯巴达王子,凡人之后。弟弟不幸罹难,哥哥去向宙斯哀求,愿意放弃永生让弟弟复活。众神之父被他们感动,便让二人同享神格。

       两人心头都想着这个传说,也许从神那里换来的,并不一定是付不起的代价。

       “深渊里能看到北极星吗?” 巴恩斯站起身,将罗杰斯也拉起来,伸出手指向夜空里最亮的星星,它看护着行路人的旅途。

       罗杰斯想着歌手所唱的故事里,星辰与海洋都在世界的尽头倒转,融汇成转动的漩涡,疾风在那里呼啸,将船上的人裹挟进无尽的深渊。

       “能看到。” 罗杰斯侧过身,笑着将身边的人搂紧了一点,“我看着你的眼睛,我就能看到。”

       “在世界的尽头,你也能看见我?” 巴恩斯也笑了。

       “不管在哪里。”

       “不管在哪里,我们都会一起?”

       “我们一起,直到世界的尽头。”

       他们再次吻在一起,四周星空低垂,没入无尽大海,航船带出细微水声,继续缓慢前行,这一段旅程不过才刚刚开始。

           



★尾声★


       在古希腊人的观念里,从地中海一路向西的话,会在直布罗陀海峡抵达世界的终点,荷马史诗里的英雄奥德修斯执意向前,就从世界尽头坠入深渊。这个故事里的罗杰斯和巴恩斯也相信他们会同海洋一起坠落。

       亚历山大则一直向东,走向世界另一头的终点,最后止步于不可跨越的喜马拉雅。亚历山大终结了希腊的城邦时代,后来又征服了埃及、波斯和印度,将几乎全部已知世界纳入版图,缔造了一个前无古人的帝国。赫菲斯提昂病死于远征印度之后,史书里记载下亚历山大以各种隆重得近乎失去理智的方式哀悼和纪念他。而赫菲斯提昂死后仅几个月,33岁的亚历山大也突发急病去世。他的遗腹子即位,但庞大的帝国最后还是被几名大将瓜分。

       这个天翻地覆的世界已经跟罗杰斯和巴恩斯无关。在他们熟悉的那个城邦世界消亡后,这一对年轻人开始远航,走向不可知的远方。他们或许以为海峡就是世界的尽头,或许以为那背后就进入了冥王哈得斯的国度。但我们知道并不是这样,海峡的后面是比地中海世界广阔千百倍的大洋大洲。也许他们穿越大西洋发现了一个新世界,也许他们被海浪带向陌生的非洲大陆从头开始了新生活,也许他们真的一起去到了未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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