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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AU] 神圣誓言 ∙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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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巴恩斯思来想去了快一个月,白天老是不自觉的皱眉,半夜里还时常翻来覆去。罗杰斯早就留意到,反复问他是不是在担忧什么,巴恩斯多半岔开话题,实在避不开了,就摸了摸左肩的长条伤疤,只是说,也许旧伤有些反复。

      这天罗杰斯终于说服他休息,自己带着圣队其他人去了郊外的林间。按照和约,马其顿不允许底比斯保留圣队,他们这两年都是遮遮掩掩的操练,勉强维持战力,不敢招募新兵补充。卫城里的那支守军也许真的不知情、也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罗杰斯就无从得知了。他跟巴恩斯平时住在城里罗杰斯家的老房子,看起来也就是平常的退伍归家的老兵。

      等到罗杰斯离开视线,巴恩斯起身换了件灰白的粗布袍子,拉低帽沿低头快步出了门。他用不着看路,这些曲折的小路和巷子曾经走过无数遍,双腿会自动的把他带向该去的地方。他想起小时候总是一踏进门就会听见大呼小叫,幼小的他被拉过来从头到脚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受伤,看看哪里的衣服又撕破了,母亲在耳边温柔的抱怨,怎么又回家这么晚,怎么又是跟那个罗杰斯一起……然后母亲总是会递过来一碗加过蜂蜜的热牛奶,上面漂着一层薄薄的香甜的皮。

      巴恩斯抬起头,看了看这扇熟悉的房门。加入圣队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吱吱呀呀的响声打断了巴恩斯的思绪,他意识到有人要出门,就急忙转过身,拉紧了兜帽,几乎是慌不择路的逃开。

      在神庙门口的台阶上,巴恩斯坐下来大口喘着气,心脏一阵阵收紧。神庙里干活的男孩路过看见,就眨了眨明亮的黑色眼睛,“为什么不进去呢?你在害怕吗?”

      巴恩斯摇摇头。他不怕,他什么都不怕。说着他就站起来,踏进阴凉的神庙。

     里面很安静,奥林匹斯十二主神的塑像在后墙一字排开,脚下都燃烧着小团圣火。火焰的影子飘荡着,神庙里馨香弥漫。巴恩斯一眼看到了身披葡萄藤的狄俄尼索斯,酒神举着酒杯,带着魅惑的微笑邀请世人享受他的馈赠。

     在这尊神像下,缩着一个小小的人。她裹着亚麻披肩,头发已经半白。      

     巴恩斯印象中的母亲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只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一步一步走近。神像下跪着的人毫无察觉,仍闭着眼默念。巴恩斯在圣火旁蹲下,仔细打量这张曾经熟悉的脸。以前别人都说巴恩斯的眉眼像极了母亲,她当年也是名动全城的美人,如今却皮肉松弛,几乎看不出美貌的痕迹。

      火焰闪烁着,年老的母亲似有所感,她睁开眼睛,碧绿的瞳仁浑浊了不少。她似乎有点不相信,伸出手探向巴恩斯的脸颊。

     巴恩斯没有躲,仍是僵硬的蹲在那里,过了好半天才有些不自然的说,“是我,母亲。” 听到这句话她的泪水终于一串串滚落下来,膝行几步上前紧紧抱住了巴恩斯。

   “我的孩子……我最小的儿子……” 她肩头抽动。巴恩斯有点颤抖的抬手,想去抚摸母亲枯瘦的后背。

      母亲仍在小声啜泣,“我的孩子……蒙神喜悦的孩子……你到底没有把自己献给他……神的怒火会降临家门的,我的孩子……”

       巴恩斯的手悬在半空中,停住。 

     母亲忽然把满是泪水的脸颊贴上巴恩斯的脸,同时不断抚弄他的头发,她的呼吸声变得急促,几乎陷于狂乱,“巴恩斯,巴恩斯,听话,与神和解,听从他的安排,巴恩斯……巴恩斯!”

       巴恩斯终于忍耐不住,将母亲一把推开,他迅速的站起,愤怒的看着脚下那个满面泪痕的母亲,“我还以为……过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结果你还是满脑子这些疯话!心心念念让我去死……” 

       他的母亲却爬过来抱住他的双腿,“我的儿子,我的儿子,神给的一切都要回报,神给的一切都不是没有代价呀,我的儿子……”

       巴恩斯一时脸色大变,他扯开母亲的手,几乎是逃命一般往神庙门口跑,把母亲的哭喊甩在身后。

    “你们要记得,一会儿执政官来了……” 刚巧进门的祭司瞪大眼睛,匆忙用手扶住跌跌撞撞直奔自己而来的巴恩斯。“他怎么了?生病了吗?” 祭司招呼着身边的人,“快给他一杯水,不,掺点酒进去,这个可怜的年轻人……”

       神庙里的人手忙脚乱的把巴恩斯放在门边靠墙坐下,巴恩斯却非要撑着爬起来。他想离开这里,立刻,母亲的哭声还在逼近,他受不了这个。

    “这又是怎么回事!” 祭司惊呼,“你们快请这位夫人离开,一会儿执政官要来给城邦祈福,怎么能乱成这个样子?” 

       已经走到太阳底下的巴恩斯又从台阶处转回来,面上已恢复了平静。

     “特拉蒙师傅回来了?” 他拉住祭司。“早回来了呀。” 祭司随口答应着,又转头去跟身边的人吩咐准备祭神用的东西。巴恩斯拽紧祭司的胳膊,“听着,我问你,特拉蒙为什么现在要给城邦祈福?奥林匹亚发生了什么吗?快告诉我。”

     祭司生气的想拉开他的手,“年轻人!在神庙里这样凶恶,十足的不敬神……” 他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巴恩斯的母亲也已经奔上来,几乎又要扑过来抓着他哭泣,“不敬神呀,孩子,你听到了吗?”     

     “滚开,” 巴恩斯顾不得别的,又想着早点离开,“我不是你的儿子,你活着的时候,我再不会见你。” 他转身就走,真的没再回头。

       巴恩斯想着先去特拉蒙家里问个究竟,之后再出城去找罗杰斯商量。他预感到事态在急剧变化,也许超出了他们的预想。他匆匆低头走着,猛然间却听到神庙广场响起战马的蹄声。周围的人也察觉了,正惊讶的互相张望。

      马其顿人又进城了?

      等到巴恩斯看清来人的旗帜,心中开始冰凉的下沉。那是底比斯的骑兵,他们竟然在大白天大张旗鼓的纵马进了神庙广场。巴恩斯赶紧转过身,再往下拉了拉兜帽,从观望的人群中退出来。他必须立刻出城去找罗杰斯。巴恩斯悄悄回头看了眼,骑兵们在神庙门口下马,列队踩着台阶上去。台阶那头走来另一个人,是特拉蒙。 

      城内主要的几个道口都站着全身披甲的战士,他们都一脸严肃,仔细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巴恩斯一身朴素,并不招人注目,他放慢脚步,尽量看起来平常,然而过了几个道口还是被拦下了。

     “你去哪里?” 骑兵团的战士怀疑的看着他。“出城,回家。” 巴恩斯冷冷淡淡的回应,他一身粗布袍子,倒是很像农人打扮。巴恩斯暗自期盼这个士兵没有在喀罗尼亚或是哪儿见过自己。还算幸运,那人偏着头看了巴恩斯半天,终于让开路,“那你可得赶快,我听官长说,不久就要关城门了。”

      巴恩斯惊呼出声,也顾不得骑兵会不会怀疑,撇开双腿就冲最外一道城门跑去。城里这时已经喧嚣非常,人们从各处出来,纷纷涌向神庙广场,都想看个究竟。巴恩斯逆着人流前行,自是十分艰难。推搡间别人骂骂咧咧,差点动起手来。巴恩斯只恨身边没有一匹马。骑兵团到底想要做什么?他又是恼怒又是不解,想到罗杰斯带着圣队还在城外,心中更加焦急。

     城门口有一支十几个人的骑兵团小队,站成两拨正在听命令。巴恩斯苦着一张脸跑到的时候,恰好看到克里同从马上下来,指挥两拨骑兵去推城门。      

    “克里同……” 巴恩斯停下脚步,弯下腰把双手撑在膝盖上,粗喘着气。“克里同!”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再喊了一声。克里同听到喊声,略微诧异的回头,眯着眼瞧了巴恩斯半天,似乎没想起他是谁,又转过头去。巴恩斯连忙大步跑过去,挡在快要关闭的城门前,“克里同!我是圣队的巴恩斯,罗杰斯队长和其他人还在城外,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克里同的脸上似有一丝犹豫,可片刻之后还是异常坚定的下令,“关城门。”

      他突然失去平衡,整个人砸向地面的土石,骑兵团一片愕然,手中的长枪齐齐指向挥拳的巴恩斯。而巴恩斯根本没理睬,蹲下去一把拧住克里同的胳膊,用力扣在身后。

     “我说了,等罗杰斯队长回来。” 巴恩斯冷冷的瞪着骑兵团的人。 

     克里同吐掉嘴里的灰土,还喷了点血沫出来,他坚持着拧过头对巴恩斯说,“城门必须要关,执政官的命令,你不听吗?这是底比斯生死攸关的时刻,顾不得圣队了。”

    “顾不得圣队?” 巴恩斯听着生气,“在喀罗尼亚,谁以死护下你们这帮人?”

     其他人面面相觑,似乎都有些惭愧,但克里同不为所动,“圣队当时是为了城邦,我们现在也是为了城邦!” 他昂起头冲呆住的骑兵团战士喊道,“关城门,听到没有!” 

     就在这时城门外卷起一阵沙土,巴恩斯抬眼从城门口看过去,罗杰斯正带着圣队飞驰而来,转眼将到眼前。他果断抱住克里同滚向一旁,与转眼而至的奔马只差毫厘。罗杰斯他们在城门口勒住马,几十个人迅速跳下。

     罗杰斯冲巴恩斯点了点头,巴恩斯从克里同身边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还好今天穿的是粗布衣服。” 他咧嘴朝罗杰斯笑了笑。

    “肩上的伤没事吧?” 罗杰斯问道。

      巴恩斯愣了愣,这才想起自己撒的小谎。他的旧伤早就不碍事,前些日子巴恩斯思虑着母亲的情况,但又不愿意多提。“呃……没什么了……先不说这个,罗杰斯,克里同他们抢着要关城门,还非说这是为了城邦。我算很聪明了吧,可还是想不通这里头有什么关系……” 他摇着头。

     “克里同,好久不见。” 罗杰斯沉声说道,伸出一只手把克里同拉了起来。         

      克里同确实有点尴尬,但他爬起来之后第一件事还是继续招呼其他战士闭紧城门。“你们知道亚历山大在奥林匹亚说了什么吗?”     

     “不外乎昭告各城邦,他已经是马其顿的新主人。”

     “以及还是希腊的新主人,” 克里同讽刺道,“全希腊的神圣事业……他是这么说的,他让所有人要么安安稳稳呆着,要么随他一起去征服波斯,他说他能洗雪前人的耻辱,重塑希腊的荣耀。背叛了他,就是背叛了整个希腊。可笑不可笑?他以为他是谁?神?”

    “他好像真的是这么以为的。” 巴恩斯撇嘴。

     “他的功业让他傲慢,而傲慢给他带来灭亡。” 克里同不以为然。

     “到底怎么了,克里同?” 罗杰斯继续问道。

     “在奥林匹亚中途离场的城邦都不存在了。” 克里同摇头,“他三天就让色雷斯屈服,要在以前我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那你们现在做这个,” 罗杰斯直指紧闭的城门,“不是最不理智的行为?更别提卫城里还有马其顿的军队!”

     “他死了!” 克里同吼道,“亚历山大已经战死!”   

      所有的圣队战士呆立原地,连很少吃惊的巴恩斯都瞪大了双眼,罗杰斯跨上前使劲揪住克里同的衣服:“你确定?向诸神发誓确凿无误?”

     “罗杰斯队长,” 骑兵团里有人站出来,“在山地部落,我们亲眼所见。”

    “你们去山地部落做什么?” 巴恩斯转过头,怀疑的问道。

       骑兵团的人观望着,克里同想了想,道出了实情。“亚历山大前去征讨色雷斯的时候,山地部落趁机杀了马其顿边境的守军……我们得到消息,就……就去支援山地部落……罗杰斯队长,亚历山大被毒箭射中,坠马而死,我向赫拉克勒斯发誓,这事千真万确。我们火速赶回,就是要趁这个机会,夺回底比斯人的自由。” 

    “这不可能!亚历山大当然会死,但绝不是现在,绝不是这里。你们一定弄错了。” 巴恩斯突然激烈的出声反驳,“神谕里说,亚历山大会骑着布塞法罗斯,将影子留在身后,一直向东,一直到世界的尽头,太阳升起的地方。” 

   “世界的尽头?” 克里同语带讥讽,“世界的尽头不就是冥界?亚历山大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骑兵团里响起一阵笑声。

     “不过,你不必和我争辩。” 克里同一边招呼着同伴去牵马,一边补充道,“我好心告诉你们,想要说话,现在就去剧场。执政官已经宣布,在神庙祭完神,就去剧场召开公民大会。有什么想法,可以去那里说。”

       罗杰斯和巴恩斯哑然。喀罗尼亚战败以来,这还是底比斯第一次召开公民大会。

       

       

       日光照耀着洁白的扇形剧场,弧形的石阶被照得滚烫。全城的自由成年男子都来了,满满当当的坐满了观众席,只不过此时他们不是在静静期待一出精彩的戏剧,而是即将亲手决定这出戏的走向。  

       罗杰斯带着圣队进来的时候,讲坛前慷慨激昂的陈词被稍稍打断,听众的目光完全被他们吸引过去。坐在前排的平民站起来挪到后面,主动让出来位置。城邦里的习俗一向如此,公民大会上最靠前的坐位必须留给在役和退役的士兵。罗杰斯路过讲坛的时候瞥了眼正在发布演讲的骑兵团长官,先他们一步进来的克里同等人也站在身后。执政官特拉蒙双手在身前交叉握着,多少有点谨慎的看着最晚到来的圣队。

    “好了,我们还是继续。” 罗杰斯他们还没坐稳,特拉蒙就赶紧说道。

       罗杰斯在第一排落座,正对着讲坛,腰板挺得笔直。巴恩斯坐在他旁边,圣队其他的人也挨拢坐在一起。刚与山地部落一起同马其顿人战斗过的骑兵团继续着他们慷慨激昂的陈词。解放,自由,把马其顿人强加在底比斯人身上的沉重枷锁最后甩掉……听众的情绪也越来越高昂。

    “尤其重要的是,” 克里同从剧场中央的队列里站出来,“亚历山大已死!”

       扇形剧场转眼间被喧嚣声覆盖,有人欢呼,有人怀疑,有人没听清,还在着急的询问。

    “在山地部落,我们亲眼见证了暴君的灭亡,公民们,诸神在护佑底比斯!” 克里同几乎声嘶力竭,人群立刻被翻滚的热情席卷,后排好多人都站了起来,呼喊着,挥着拳头。

       好些圣队战士也几乎按捺不住,他们看向自己的队长,有点拿不准。几乎只有罗杰斯和他身边几个人还安稳坐着,保持着冷静。等到人声稍退,罗杰斯终于站起来,稳稳走向位于剧场中心的那块圆形平地。执政官特拉蒙皱眉盯着他,罗杰斯先向这位昔日的老师致了礼,再转身面向底比斯的民众。

       罗杰斯的沉稳似乎有种让人安静的力量,剧场里一时间没人高声喧闹。巴恩斯坐在那里,满意的四下看着,目光不经意的跟坐在稍后一点的父亲撞上。他迅速把头扭过来,专心听罗杰斯演讲。罗杰斯的发言不像克里同那样很有煽动性,他只是请底比斯人注意,同马其顿比起来,他们仅有一支骑兵团和残缺不全的圣队。

      “不管亚历山大死没死,” 罗杰斯总结说,“马其顿的战力都数倍于我们。公民们,我是个战士,我只知道在战场上,强大的一方总是获胜。”

      “罗杰斯队长,圣队的英雄伊巴密浓达(Epaminondas,历史人物)从斯巴达人手里解救底比斯的时候,也并没有那么强大。他想要自由,圣队的战士也想要自由,罗杰斯队长,你忘了吗?” 克里同咄咄逼人。

    “即使我现在手头有一个完整的圣队,跟伊巴密浓达将军当初一样,我也未必敢说就能胜过马其顿的骑兵。你们敢说吗?” 罗杰斯瞪着他,“在喀罗尼亚,你们甚至没赶上伙伴骑兵团的正面冲击,真正跟亚历山大交过手的,只有我们!”

      骑兵团的人听到这话多少有些生气,有人嚷嚷着要跟罗杰斯理论,底下的圣队战士见罗杰斯孤身站在那里,连忙也站起来往前冲。双方的拳头眼看就要砸下来了。

     “你们都给我坐下!” 执政官特拉蒙气得脸色发青,“还有你们,都到台下去!这是公民大会,不是你们打架的地方,简直可耻!” 

     “兄弟相争,也难怪雅典人拿我们的历史当戏看。” 坐席里有个老人也怒目圆瞪。他说的正是大诗人埃斯库罗斯写的那出有名的悲剧《七将攻忒拜》(忒拜是底比斯Thebes另一个译名),俄狄浦斯的两个儿子为了王位大战一场,给城邦带来巨大灾祸。

       两边的战士都觉得不太光彩,讪讪的退下去了,罗杰斯仍旧站在台中,巴恩斯想了想,也留在了上面。罗杰斯跟他对视一眼,马上意识到他要说什么。

     “公民们,” 巴恩斯大声说,“别的道理我讲不出,我只告诉你们我知道的。亚历山大不可能已经死了。”

       骑兵团战士又吵闹起来,“巴恩斯!你是指控我们对公民说谎吗!”

    “你们有没有说谎自己清楚,” 巴恩斯吼了回去,“我说我知道,因为我是预言者,我告诉你们的是狄俄尼索斯的神谕,关于这一点,圣队所有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剧场里一片死寂,特拉蒙也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什么。

   “我可以证实,巴恩斯曾经预言过我们在喀罗尼亚的失败。” 罗杰斯说。“我也可以作证。” 安提斯站起来,接着圣队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站了起来。

      有个人从后面走下来,巴恩斯老远就看见了,他皱起眉头。“我可以确认,我的儿子巴恩斯确实蒙神喜悦,德尔斐的大祭司曾想要留下他。巴恩斯没有说谎。”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取哪种态度。特拉蒙垂下头,显得极其疲惫和不解,他慢慢走向巴恩斯,把手搭在昔日学生的肩头,“布坎南之子巴恩斯,如果你是预言者,请告诉全体公民,神对于我们的城邦,到底有怎样的安排。”   

       巴恩斯抬头看着明亮的太阳,阳光照得他眯起眼睛,眼前白茫茫一片。好半天他才沉声道,“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了神对亚历山大的安排,他还要去波斯,还要去更远的地方,我想到那个时候,才是我们夺回自由的最佳时机。”

     “要多久呢?” 特拉蒙也声音低沉。

    “我也不知道。” 巴恩斯只好说道。他的心在往下沉,他似乎听到了在场所有人心中的郁结和不甘。

     “很好,孩子,神会喜欢你的诚实。” 特拉蒙捏了下巴恩斯的肩膀,然后伸手招呼自己的助手。他们抬上来一黑一白两个大陶罐,放在剧场舞台的中心。特拉蒙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对着四周坐着的人,“那么,底比斯的公民们,城邦的命运在你们手中,是要冒死为自由一战,还是忍耐长久的暴政等待更适合的机会,由你们决定。”

       执政官自己首先过去,有些颤颤巍巍的从腰带里取出投票用的贝壳。清脆的撞击罐底的响声,只有小小的一声,每个人却都听得分明。执政官的贝壳投进了黑罐。黑色为战白色为和,这是贝壳投票的基本规则,不需要更多解释。

       骑兵团随即跟过去。他们的贝壳全部投进了黑罐。陆陆续续的,也有更多的人过来投票。黑罐里的贝壳越积越多,发出的响声越来越实。

      罗杰斯和巴恩斯的贝壳当然投进了白罐。他看着这两个罐子和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想起了什么。“慢着!” 罗杰斯大声说,四周的人都一愣,他转身看着执政官,“特拉蒙师傅,即使我们要战,也该考虑得更周到,今天这么大动静,卫城近在迟尺,消息怕是早就泄露了出去。”

       特拉蒙看着也是满脸忧虑,“我也有过担忧,所以叫骑兵团闭紧了城门……”

     “还差点把罗杰斯关在外面呢……” 巴恩斯斜了一眼。

     “这不必担心!” 骑兵团里有个莽汉,拽着一个布包过来,上面似有丝丝血迹。克里同阻拦不及,这人已经把布揭开,将里面的东西抖了出来。

       一颗白发苍苍的人头。是阿明塔斯,马其顿守军的指挥官阿明塔斯将军。

     “看,我们想得周到,早就打扫干净。” 这莽汉乐呵呵的。

      罗杰斯气得抓紧了头发,特拉蒙也愣在当场。克里同赶紧把人头收起来,颇不在意的冲人群喊,“睡在你们床前的恶犬,还没有受够吗?我们要取回自由,当然首先要流马其顿人的血。”

     “骗子!” 罗杰斯情急之下想要冲过去打他,巴恩斯和安提斯赶紧一左一右将他拽住,“你们劝说大家为自由战斗,自己却替所有公民做了不可挽回的决定,这是什么自由!这是谁的城邦!可耻的骗子!背后伤人的懦夫!” 罗杰斯往腰间一摸,却是空的。他这才想起来公民大会不允许带武器入场。

     “罗杰斯队长,” 特拉蒙不由得劝阻,“注意你的言行。”   

       后排也有人回了句,“罗杰斯队长未免反应太激烈了,要我说,早晚也要杀他,早动手不是更好吗?”

       下面的人开始七嘴八舌议论,“不管怎么说,我就是不喜欢马其顿人晃来晃去。” “你说得很对。” “也不算很过分吧?我反正没有觉得被冒犯。” “你又不是阿明塔斯……”

       “一群蠢货。” 巴恩斯压低了声音。这时他的父亲走过来,看了眼两只罐子,又看了眼巴恩斯,最后把自己那票投进了白罐里。他冲着巴恩斯点头,似乎还想笑一笑,但巴恩斯已经把视线移开。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改变最后的结果。黑罐里倒出的贝壳堆远远大于白罐里的,单从肉眼看就能知道结果,简直不需要计数。特拉蒙还是严谨的让几个书记官去统计,最后一板一眼的宣布公民大会投票的结果。 

       不出所料,底比斯将撕毁和约,对马其顿宣战。

     “特拉蒙师傅,” 罗杰斯几乎是有气无力的做着最后的努力,“骑兵团的行为没有征得全体公民的同意,这难道是我们城邦该有的自由吗?这次投票其实根本没有意义。”

       年老的执政官目光深沉的看向他,“罗杰斯,我们需要活在现实中。”

     “我记得当年是您教导我们城邦生活的意义。” 罗杰斯的目光里毫无闪避。

     “那你也该记得我还说过,作为城邦的战士,首先要服从公民的决定,不管你喜不喜欢。” 他指着两堆贝壳,“罗杰斯,底比斯的公民已经作出了决定。”  

       罗杰斯颓然坐在地上,再也无话可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暴烈的阳光柔和了下来,不久前才吵闹不休的扇形剧场里又恢复了平静。罗杰斯还是双臂环膝坐在地上,好半天才注意到身边除了巴恩斯,都已经走空了。阳光下一缕缕灰尘飘动。

     “你累不累?” 巴恩斯问他,罗杰斯木然的点头。巴恩斯笑笑,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罗杰斯有点懒懒的,整个人倚在巴恩斯身上,巴恩斯只好又在石阶坐下,让罗杰斯靠在自己肩头。    

     “真的好累。” 罗杰斯的头发在巴恩斯耳边蹭着,“比打仗更累。”

     “回家吃饭?” 巴恩斯侧过脸小声问道。

      “想到快要死了,简直没有心情吃饭。” 两个人都轻声笑起来,巴恩斯摇了摇头,“就算明天就赶着去死,今天的晚饭我也不会忘的。”

      “明天?” 罗杰斯稍微抬了点头,“哪有那么快……”

      “我想亚历山大已经在路上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罗杰斯忽然说,“对不起。” 他把脸埋进巴恩斯肩窝。

       巴恩斯轻摇着头,“接下来做什么?”

     “接下来……” 罗杰斯抬起身,双手扶住巴恩斯的头,两人面对着面,蓝色和绿色的瞳仁在对方眼底交汇,他们的额头轻触在一起,“我们……我们战斗。”

     “你知道的,” 巴恩斯也抬起手,十指伸进罗杰斯的发间,“战斗开始的时候,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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