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kaneee

补档见嗷三,akaneee

塞壬【五】

五、亮晶晶星球来的高等生物?


宇宙历八零零年六月六日下午,安全返航的奥利比·波布兰中校坐在冷气开得过足的检查室里,做出了如下陈述:


该从哪里开始?


让我想想,那就从沙姆契夫斯基准尉开始吧。在座的长官们大概并不了解这个人。巴米利恩的时候,苹果杰克中队只有一个人活下来,就是沙姆契夫斯基准尉。他也活过了这场战争,非常了不起,命大。直到几天前,他坐进我们最亲爱的斯巴达尼恩,关紧舱门,系好安全带,检查仪表盘,调试气压,有可能还放了几首喜欢的歌,然后就把一支枪管塞进了自己嘴里。


我不可能知道沙姆契夫斯基最后在想什么,神仙也许知道,但神仙没告诉我。我更不可能了解这到底是因为欢欣还是折磨。在宇宙舰队中,空战队的阵亡率是最高的,这倒也正常,我们干的活,说到底,就是白刃战;每一次出航前我一个个叫他们的名字,我知道很多名字再也不会被念到,毕竟是去贴着死神的刀尖跳舞,会发生些什么,谁又说得准?沙姆契夫斯基准尉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好好活了下来;跟你同桌吃饭的人一下子尽数消失,这事真不是每个人都能受得了。我还行,大概因为神经异于常人。我还以为他能学会我的本事呢。不过这也不是他的错。


高尼夫那天下午说,苹果杰克中队的所有人都活在沙姆契夫斯基准尉身上。我听了觉得有些不舒服,我说沙姆契夫斯基准尉需要睡觉的时间。高尼夫耸耸肩走了,他说我完全没听懂。我便追过去问他,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高尼夫却反问我,“那你到底想明白没有,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我只能说我完全不明白。我还故意用很严肃的口气警告他,让他不要觉得自己死过一次了,就可以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没有什么事能让奥利比·波布兰吃惊,我是这么告诉他的。但他走得很快,也不愿多说话。我又问他杨提督是怎么回事、这些事到底跟沙姆契夫斯基准尉突然自杀有什么关联,我追着他问,终于把他问烦了,他这才跟我承认,其实他也基本上什么都不知道。伊万·高尼夫这个人,他就是这样子,什么时候都能想出办法惹我生气。


真是不好意思,各位长官,我大概讲了太多废话……说重点,对,说重点……让我想想,对,那天是在机库出舱口的风孔旁边,我一开始不知道他为什么走到那里然后停下来,那个地方很吵,说话也听不清楚。高尼夫有点难过,我能看出来,他不仅难过而且不安。科尔德威尔上尉当时远远地从机库另一头朝我走过来,高尼夫也看见了他,居然有些不自在地朝我身后躲,而且几乎是良心发现一样对我说……他说奥利比,你知道我心里是很过意不去的。这不是废话吗?我当然知道。他接着又说我不应该活得有任何负担,别的人也不该有,这事本来就不太对。我就问他哪里不对,但他只是支支吾吾了一两句,说什么他一开始看到的并不是伊谢尔伦、而是一颗红色的星星。


我还没来得及细问,高尼夫就爽快地拉开了风孔的隔板。那时候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不说也罢,跟你们没关系……只论事实方面,有一点我很确定,高尼夫没有被卷入风孔的涡轮,他似乎只是需要什么推动力让自己逃离开一样,因为他是凭空消失的。我记得非常清楚,高尼夫那时就站在一道红光下面,完完整整消失了,就在我眼前,而我完全没反应过来,这事就在眨眼间发生,它甚至没有一个过程。


我说过,我的神经异于常人。那时候我有一阵短暂的想吐的感觉,然后就清醒了过来,我想,行,这是什么神乎其技的高深魔法,我波布兰非得知道个究竟不可。所以我转身就去开走了红心A,那时候我也不确定去哪儿,但高尼夫说过什么红色的星星,那就红色的星星吧!为了不让你们担心,我还很周到的告知了科尔德威尔上尉。


其实开出去没多远我便发现,虽然我压根儿不知道什么见鬼的红色星星,但周边星域的异常已是任何一个长眼睛的人都能发现的事实。我没多想,便让系统定位红色光源的大致方位,然后就打开自动驾驶跳跃了过去。


那片被你们称之为瑞达二号事发星域的地方笼罩在混沌红光中,最开始我甚至无法确认光源地。但转了几圈之后我有些明白了,这些光亮一部分来自活动异常的恒星和红巨星,另一部分则是这颗不请自来的星体的反射光。无论如何,我必须进入它的引力轨道中,即使我感到几分不情愿,甚至是生理性的不舒服。在外围星区,这颗诡异的红色星星捕捉了无数星际尘埃,利用它们给自己包上了一层隔离带。


穿越这道路障进入它外圈的云层之后,我意识到这可能是颗液态星星,里边咕噜咕噜地像加热的糖浆般正在滚动。我放慢了下降速度。在1000米高度上,什么也看不见,空空荡荡;降到700米,有浅玫瑰色色云雾从底下升起,但仍然空空荡荡;我一咬牙,降到500米,钻到了云层之中。但云层太厚了,我的视线被罩住,完全不辨方向,我又想了想,干脆横下一条心,准备再次下降。


很奇怪,我就这么动了一闪念,还没有发出任何指令,那些浅玫瑰色云层上就出现了一些活动的气孔,喇叭状,顺着机体运动的方向在打转,我想要是有人在旁边看着的话,也许还会以为这些气孔刻意在迎合我呢。从这些洞口,我看到了这颗星球液态表层的反光,像是海洋一般,一浪一浪的橘红或橘黄,泛着一层油光。我瞅准时机,找了个洞口钻了进去。


在距离洋面大约50米高的地方,我感受到强大的气流,而身边的云雾早就不再是云雾,而是一种蒸腾在空中的胶状物,黏黏的糊在我的机窗上。在这个高度我能很清楚的看到大洋表面,它确实是一大团胶状的东西,比较稀薄的地方则接近某种黏液。大约可以想象成亮晶晶的橡皮糖。这片大洋一直在很兴奋的活动,洋面上不时冲出大浪和细柱,它们会在空中凝固成膏体,过一段时间又软塌塌地回到大洋中。


就在这些海洋活动此起彼伏的时候,我再次十分强烈地感受到了不适,头有些发晕,呼吸不畅,指尖如过电般有一阵发麻的刺痛。我第一反应是这个星体携带了某些有害的放射性元素,即使仪表盘上没有显示任何射线超标的警告。但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这一阵不适又完全消失了,一切恢复正常。正前方的海洋活动倒并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而当我看清楚眼前到底是什么的时候,竟不知该作何表情。尤里安和科尔德威尔上尉他们就是这个时候从其他气孔进来的,只不过当时的我完全没心情搭理他们。


那是喜马拉雅山深处地球教总部的景象。是的,绝对是,我可忘不了那该死的阴森地方。我看到了洞穴、低矮的通道和那些黑袍之下面目模糊的魔鬼,我看到了凄凄惨惨的笑脸、白色的注射器针头还有最后的爆炸与火光。我说我看到了,其实也不太确切,因为其实我一边在看、一边也在回忆和指认。海洋上方的拟态一开始并不真实生动,像是画室里用石膏打的初版模型,很僵硬。这幅画面是在我眼前,可见的、一点一点的,变得真实和阴森起来的。不到十秒钟时间。


我越是注视和回忆这些东西,越觉得恶心。于是我调转机头,朝大洋另一面飞去。远远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贴着洋面浮动,这东西很亮,是可见度很高的橘黄色。等开近了点,我意识到这是件飞行员服。


可能是高尼夫的衣服,这是我唯一的想法。我立刻急转直下,不再在大洋上方的高空中平行逡巡,我很担心要是突然撞上哪个气孔冲出去了,我就再也找不着这件衣服了。当时我飞得非常非常低,起落架还撞上了一点软软的东西。像是海绵,像是湿滑的胶块。这时候我真真正正的摸到了这颗星星。大约真是神使鬼差,我熄了火,然而飞机并没有掉下去,这胶质的大海将我稳稳托住。


那件衣服却不见了。我倒没有着急,因为在前方一个大浪打起之时,另有别的景象出现。那是个人,是高尼夫,他穿着飞行员服,但是没有戴头盔,口鼻都裸露在异星的未知气体中。但是他的呼吸显然没有任何问题,他直挺挺地站在洋面上,背对着我。


我使劲砸机窗,使劲叫他,但高尼夫这个家伙就是不转头。突然我忍不住掐住了自己的脖子。高尼夫的面前出现了一艘帝国军的巡航舰,非常大,黑色的机体寒光闪烁,高尼夫就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巡航舰的主炮前面,没有跑,没有躲,他怎么这么笨?


那时我的手抖得非常厉害,脑子里的东西像这片胶质大洋一样,黏黏糊糊地滚动。我本来觉得我连正常启动战机的能力也没有了,但我还是做到了,现在想想,我记不得自己是怎样、又是花费了多长时间重新起飞的。


云层里看得见气孔,但是我没有办法离开。当我升到某个高度时,我看不见高尼夫了,于是我又降了下来,因为我心想,也许高尼夫还在洋面上的某处。这当然是痴心妄想,但我没办法驱散开这个念头:我想,兴许我能把高尼夫救回来呢?兴许我能呢?如果我一刻不停地在这片大洋上搜寻,兴许我能把这个笨蛋拉回来呢?


但我没有开多远。几乎是同时我就意识到,这都是痴心妄想,我绝对做不成这事。我办不到。我开始变得厌恶自己,我感到恶心,这狭窄的驾驶舱让我恶心得想吐,我想干脆一头栽进这恶心的黏糊糊的大洋得了。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有过那种反应,此前我也从来没有丧失过对我的座机的控制权。谢谢尤里安、科尔德威尔上尉以及其他人,我知道他们一定也是克制着精神上极大的不适强行靠近我的机舱,非常艰难地拖走了红心A,不然的话,我今天肯定没有办法坐在这里跟长官们长篇大论了。


***

“波布兰中校,感谢你的证词,现在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你的身体状况没有任何异常。至少不是已知的任何异常。”


“哦?异常?”


“我们一开始认为可能是某种神经毒素。”


“还不如直截了当说我疯了。”


“那这么说吧,难道就没有一丁点的可能性是,你在某种外力作用下产生了幻觉?”


“绝无可能。我可以做出保证。这不是幻觉,我确定不是这种情况。所有的画面都不是只在我的意识里闪过,根本就不可能。我看到了,而且我真真切切地知道,那些都是真的,即使是虚假的真,但那是真的。”


“什么叫虚假的真?请解释一下。”


“我认为我看到的全是仿照。逼真的仿造。”


姆莱上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阵,然后朝杨威利略一点头,表示自己不再有问题提出。杨的脸色则越来越不好看,当波布兰最后说出自己的结论的时候,他认为击坠王有意垂下双眼,避开自己的目光。其他人也是同样。


坐在他身旁的菲列特利加这时候将问题引向了另一边。“尤里安·敏兹中尉,” 她亲切的声音响起,“对于波布兰中校的证词,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尤里安看了看杨,又看了看波布兰,回答得几乎不太情愿。“模拟成型的地球教总部这一场景,波布兰中校所言属实。我可以作证。”


谁都听得出他话里有话,菲列特利加立刻要求他做出更具体的解释。


“除了这一部分之外,我没有看到波布兰中校描绘的任何场景。” 尤里安不敢看波布兰,“我认为……这是幻觉。另外,我认为我所看到的,也是幻觉。”


菲列特利加想了想。“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你认为,这是你与波布兰中校共同产生的幻觉,因为只有你们去过地球?”


“我认为就是这样。”


“我不这样认为。” 波布兰忽然打断。


菲列特利加抬手止住了他,然后再次转换了问话的方向。“科尔德威尔上尉,你怎样看波布兰中校和敏兹中尉的陈述?”


这位上尉同样给出了不同的证词:除了高尼夫中校和帝国军的巡航舰,他没有看到什么地球教。他认为,巡航舰这事肯定是真的,因为事发时他自己就在同一片战区。“就跟当时那艘巡航舰一模一样。” 他又补充道。


“这是我没有的记忆!” 波布兰的声音有些抖,“我看到的是科尔德威尔上尉的记忆,是逼真的模仿,不是吗?所以这怎么可能是幻觉?幻觉只能被我的脑袋生产出来吧,我怎么能生产出来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


这番话带来的沉默有些难熬。从意识里出来的东西,居然不是幻觉,而是逼真的模仿、而且成为了另一种真实?这个结论正在慢慢显形、但似乎又不能确证。此时大家心照不宣,不再继续讨论,显然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坐在屋子里的杨威利。幻觉也好、拟态也罢,波布兰这次莽撞行动得来的最大收获无疑是确证了连日来的古怪情形竟然根源自天上的一颗星星。


杨威利知道所有人都会把分析波布兰的见闻联系到自己身上,但又顾虑太多,不愿表现。他决定自己来打开话头。


“尤里安,”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响亮一点,“我还有一个问题。飞抵这颗红色星球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但尤里安像是受了很大刺激一样,呼吸起起伏伏,难以平静。“我在想……您知道的……” 又是一阵难熬的沉默。


“提督,不用仔细描述吧?” 先寇布插了句嘴。杨点点头,“我明白了。” 他也轻声回答。


尤里安接近这片星域的时候难免触景生情,他满脑子都是地球教,他充满悔恨地在回想自己曾经如此接近的摧毁他们的机会。杨知道尤里安没有说出的话。“那么,可不可以这样说,” 杨平复好心情后又继续问道,“尤里安,你在接近大洋的时候,其实没有想起高尼夫中校?”


这一次尤里安很快点了头。“高尼夫中校的牺牲确实是令我非常悲痛的事情,但我承认,我在接近瑞达二号……我的意思是那颗星星……的时候,除了瑞达二号……对不起……除了这个,我想的只是把波布兰中校叫回来。而在听到波布兰中校的描述之前,我一点也没想到这事跟高尼夫中校有什么关联。”


杨点头,这时剩下的两个人全明白了。波布兰与科尔德威尔对视一眼,“怪不得……” 他们几乎同时说。


“我想到一个不太恰当的描述,” 杨挠挠头,有些疲累的仰在椅背上,“那片大洋也许是在对人进行精神解剖。” 


“那目的又何在?又到底是谁搞出这么个东西来摆在那里?” 先寇布困惑地抓着下巴,“地球教?帝国军?不,这也太……”


“超出了人类的能力,对吗?” 杨轻声说,“也有可能,根本就不是谁放在那里的,也许是他自己来的也说不定。”


“这又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什么高等生物?” 杨不太认真地懒懒回应,似乎在想着别的事。


***

先寇布跟着站起来,随波布兰走出咖啡厅的旋转门。波布兰不满地瞪着他,先寇布只是面无表情。随后波布兰试图闯进一家酒吧,未果,因为时间尚是下午,店家还没有开门营业。即使波布兰愿出十倍价钱也不行。


“喂!” 走到军官宿舍楼下,波布兰实在忍不住了,“长官突然的厚爱实在令人消受不起,如果长官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想追求下官,也没有必要当个跟踪狂吧?效果会适得其反的!长官多年的经验里没有这一条吗?”


先寇布不为所动。“我一会儿跟你一起进屋,直到晚饭时我们再一起出来。放心,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带个姑娘一起进去也不关我的事。我拿半只眼睛盯着你就够了。”


“堂堂中将,居然来做这种事!先寇布你就不觉得丢脸吗?!”


“一点也不。杨提督让我来看着你,我就来看着你。别人也看不住吧?”


看波布兰的样子,似乎浑身上下都觉得不适。“我说,” 他挤出点笑容,“先寇布中将,杨提督真的是想太多了……我好得很!真是没有必要麻烦先寇布中将你……你就让我一个人进屋好不好?好不好呀?”


先寇布却收起了脸上一直挂着的那丝无聊神色,开始认真地看着波布兰,他嘴唇歪了几下,几乎是很努力地开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波布兰,但是高尼夫不在里面。高尼夫已经走了。这也是为什么你不能一个人呆在屋子里。”


“你怎么知道!” 波布兰吼出声,很用力地推开他。先寇布差点没站稳。他站在旁边默默等波布兰冷静下来,然后他岔开话题,提议他们一起去实验室。


“我刚想起来,这会儿差不多该出结果了。尤利西斯返航的时候,曾经收集了一些样本,而你的斯巴达里恩近距离直接接触过那个星体,他们也在做取样分析。我想现在应该能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做的了。”


波布兰撇了下嘴,“这么有信心?” 两人说着话,很快走到了实验室,菲列特利加、尤里安和卡介伦则早已经坐在里面。


“谜底揭开了吗?” 先寇布一进门就问道。


卡介伦木然望着空中,“还不如说谜团的数量又增加了呢!” 波布兰立马吹了声口哨,“我猜就是这样。哪里就这么轻易让我们看懂了?”


先寇布有些忧虑地坐在正在阅读检查报告的菲列特利加对面,朝她手里的东西努努嘴,“是怎么回事?” 而菲列特利加也忧虑地摇头,“诡异,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吧?一点点分子、原子,总应该留下的吧?”


“真的没有。” 菲列特利加将手里的电子屏推到先寇布面前,“分解得非常快、非常彻底,我想象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连一个原子都留不下来。”


先寇布将屏幕上一处黑斑放大,依稀见得上面有些海绵状的纹路,似乎很像普通的分子结构。“这张是什么?” 他推过去问菲列特利加。中校看了一眼,略作思考后回答,“这是斯巴达尼恩起落架上的取样。但甚至很难说是取样,因为刚刚拍完原物的照片,这个结构就消失了。”


“我认为看起来像是细胞。” 先寇布谨慎地说。


“噢是的,” 菲列特利加随口答道,“但也只有这一会儿,很快它就完完全全跟普通的细胞不一样了,转眼就消失殆尽。”


不知为什么,先寇布心中泛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这种异事还发生过一样,这感觉不太愉快,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他一时也想不起来,只觉得答案就在某处,自己又抓不到。过了一会儿,他放弃了搜索记忆,心想恐怕是这几天精神压力太大,免不了疑神疑鬼。他摇摇头站起来,四下扫了一圈,“杨提督呢?他没有来看实验报告吗?”


“提督让我们稍等片刻。” 尤里安解释道,“我们过来的时候,提督正在指挥室跟亚典波罗提督讨论舰队的事情。我想他们会一起来。”


先寇布还没来得及点头,门响了一下,亚典波罗一个人走了进来。


菲列特利加立刻起立。“杨呢?” 她的声音忽然有些抖。


亚典波罗一头雾水,“提督给我安排了一些事情,然后就自己先过来了。怎么……难道……什么意思?!喂?先寇布中将?你去哪儿?”


***

杨威利并没有走远。他从指挥室出来后,本来是打算直接去实验室,可进了电梯,他又忽然心生一股烦躁,干脆一气坐到了顶层。要塞的穹顶下方有一处瞭望平台,打开顶盖就能透过玻璃直视银河系的流动;杨威利有意没有惊扰当值的士兵,小心绕到了背后。


虽然他本意是来这处安静地方思考的,可真到了这里,脑子里却仍是一团浆糊,让他不禁对自己有几分生气。


“这么多困难的事,怎么做也做不好吧?”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番宽慰自己的话溜出了嘴。在视线下方,伊谢尔伦的宇宙港显得很是平静,某种让人惴惴不安的平静。


杨其实早听到了背后有响动,毕竟电梯上来的声音实在过于响亮。但他就是不想动。


“菲列特利加和尤里安都很着急呢。” 背后那人说。


“我就出来坐一会儿嘛。” 杨不太高兴地回答。


“至少打声招呼……” 声音轻了下去。


杨伸了个懒腰,“你说得对。让大家担心总归是不太好的。” 他慢慢站起来,朝后面看了一眼。中将倚着光滑的银色内壁,环抱着双臂,也正看着他。


“波布兰我看得好好的,却不曾想,倒没人来看着你了。” 一边往电梯走,先寇布一边说。


两人进了电梯。“我跟波布兰中校可不一样。” 杨翻着眼皮看向跳跃的楼层数字显示。


先寇布有意忽略了他话里的话。“杨,” 他忽然侧过身,低下头,贴近那双漆黑的眼睛,“我可承受不起你再消失一次了。”


虽然此刻两人的呼吸贴得很近,但出乎先寇布预料,那双黑色的眼睛倒并没有闪避开。“是吗?” 杨好像有点挑衅的意思了,“我刚刚倒是在想,我似乎应该再消失一次呢。”


先寇布眉头一锁,杨威利仍是昂着头,他们互相看了一阵,先寇布叹口气扭过头面对银色的金属门。“随你便。我反正也拉不住,那就跟你一起消失吧。”


金属门印出的影子里,先寇布看得到杨威利在笑。他伸出手指在额角点了点,“我跟你说过,我无法相信自己头盖骨里的东西。老的问题没解决,新的谜语又出现。不过现在看起来,多少是有个办法可以弄懂了,怎么也得试一试。”


先寇布没评价这个办法。他想了想,只是看着金属门上的影子说,“我也说过,你可以相信我。我会看着你的。”


“哦?是吗?” 杨似乎很感兴趣,微微侧过头,“如果哪天我说,我准备去当一个独裁者呢?”


“真是两难的问题。那我就悉听尊便吧,相信阁下的自由意志。”


杨干笑半声。“没准我还想当一个暴君呢。”


“那未免就太过自大了。” 先寇布瞥了眼楼层显示,“以阁下的资质,顶多能当个昏君罢了。”


电梯门这时候打开。菲列特利加随即冲进来,紧紧抱住了杨,尤里安和其他人都堵在门口,这才松了口气。


***

“所以我想,还是暂时消失,离开伊谢尔伦吧。” 杨威利说。


菲列特利加、尤里安和卡介伦一致表示反对,理由很简单,即使确实如杨所说,关于他自身的谜底亟待解开(事实上他们并不认为这算得上很紧要的事务),那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再次飞赴瑞达二号事发星域、去探查那颗红色的星星,就可以得到想要的结果。


“其实也不妨一试嘛。” 亚典波罗歪着头小声说。


波布兰这次的态度却少见的认真。“我认为应该去。” 他半倚着靠背,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而且我认为并不是去撞大运。拜托,我们看到的事实还不够吗?高尼夫和提督出现过相似的情况,那大约也可以推测,他们也拥有相似的……构造……但是,提督的存在,以及派特里契夫准将和布鲁姆哈尔特中校,对于我们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但是能看到高尼夫的人却不多,这里面的区别,我就不知道了。也许现在的提督比起高尼夫那家伙,进化得更完善更高等也说不定呢。”


“这又是什么鬼扯?” 亚典波罗小声评论。


“而且,” 波布兰甚至懒得回应亚典波罗,“事情当然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但要是我们只是坐在那儿任由事情发生,只怕情况会更加不妙。”


这时候梅尔卡兹上将开始点头,他看向杨,“提督,伊谢尔伦的事情,在下会全力协助敏兹中尉与……”


“可是安全呢?” 菲列特利加忍不住了,“杨,你有没有想过,回不来怎么办?又是去那个地方,我受不了,我不可能接受!”


杨只能轻轻拍了下妻子的手,“不会的啦……” 他四下看了看,脸上有一点点泛红,不太自然地笑笑,“瑞达二号星域现在的状况……”


“那要不这样吧?” 亚典波罗忽然大声说,“什么瑞达二号星域?没有这个地方,瑞达二号早就没了,连同坏运气一起没了。提督要去的是一颗红色的星星,谁也看不透、却能看透所有人的红色星星,就像塞壬一样,唱出你心中最想听到的歌。”


先寇布下意识接嘴,“塞壬?仍然不吉利嘛……”


“那又怎么样?” 亚典波罗反驳道,“尤利西斯不是安全离开了她吗?”


先寇布心中泛起一种古怪的情绪。现在他倒觉得亚典波罗的提议不差。那确实是塞壬的歌,唱出人最深的隐秘、唱出人最强的渴盼,如此才能美得让人流连,如此才最能蛊惑人心。


“是个贴切的名字。” 杨忽然说,“那就叫塞壬吧。” 他又拍拍菲列特利加,“别说了,我都懂。但要是这事无伤大雅,只是出于单纯的求知欲,我倒确实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疏忽自己的责任。但事实不是这样,事实是我们每个人都看到了塞壬的力量。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我不想再看到第二个沙姆契夫斯基准尉。不能再死人了。如果我们不知道塞壬是什么,又如何知道该怎么应对?伊谢尔伦有上百万人,我不可能变出另外几百万人来看着大家,来保证每个人的安全、保证不会有人被天知道什么事情逼疯。也许,因为我们的力量实在太微弱了,即使去了一趟也不会有什么区别,但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糟糕的事情发生吧?”


菲列特利加和其他反对的人也都知道,此时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事情便这样决定了下来。


六月六日下午七点,伊谢尔伦要塞以代理革命军司令官尤里安·敏兹中尉的名义向全宇宙发布了通讯。大约三个小时后,要塞方面接收到帝国军回函,莱因哈特皇帝对杨元帅遇害表示了哀悼,并同时表示将派遣缪拉一级上将代表皇帝本人亲往伊谢尔伦吊唁,即日启程。


刚刚平静下来的要塞中心指挥室顿时又炸开了锅。“早知道皇帝这么客气,还不如直接告诉他呢!现在那个罗严克拉姆会生气的吧,毕竟是我们失约又骗人。” 波布兰嘴上这么说着,看起来却毫无后悔的意思。


“怎么告诉啊?” 亚典波罗装作沉思,“用华丽的文字渲染一下我们的凄惨?再描述一下这惊人的复活传奇?难道皇帝不会以为自己收到了一份三流立体电视剧的剧本吗?”


“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帝国军的理解上,那当然是不如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先寇布如此不痛不痒地说着。杨威利不由得白了他一眼,心想口气倒是挺大,但骗人的办法不还是得要我来想吗?


tbc.


note.

本章关于星体的细节描述基本来自《索拉里斯星》原著,只有微乎其微的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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