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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档见嗷三,akaneee

塞壬【四】

四、我们仍然有事找死掉的杨威利


宇宙历八零零年六月三日中午,小病初愈的菲列特利加正在厨房里练习沏红茶,房间闷热,外面人声嘈杂,但这位中校似乎毫无察觉,只是以极大的专注投入到手边的事务中。她同样没有听到房门吱呀一声响,这之后,淡红光线打在地板上,她的丈夫走了进来。


背后有人清了下嗓子,菲列特利加手上动作稍停,然后她把茶壶盖上,在毛巾上擦干手,转过头来。“你回来了。” 她唇边笑容绽放。


“我当然会回来的嘛。” 杨也笑笑,坐下来。


五月二十五日,尤利西斯从伊谢尔伦空港出发的消息曾有意瞒住了菲列特利加,她也丝毫没有表露出自己知情的样子。卡介伦夫人也许口风甚严,只不过莎洛特却未必是一位擅长收集整理信息的军官的对手。


“真够快的啊……” 菲列特利加沏上一杯茶,放到了杨的面前,“同那位宇宙第二的美男子都谈了些什么呢?”


杨抿了一口,露出满足而快活的神情。“说起来还真是不好意思哪,” 他摘下头上的帽子,“我走到路中间,又折了回来。”


“那这段路还没有走完咯?” 菲列特利加在丈夫对面坐下来。


“看样子是的。” 杨看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嘴唇动了几下,终于好像很费力地张开了。“菲列特利加,有件事情,是很重要的事情,我需要自己来说。虽然你早晚也会知道,但要是把这样不轻松的任务推给旁人,多少会过意不去……我想先请你不要担心,也不必害怕……”


他还没开始说,年轻的妻子眼眶内已经蓄满了滚圆两颗泪珠。然后菲列特利加侧过去头,用指节在眼窝里摁了一阵,这才眼睛红红的转过来。


“不管怎么样,我知道你是杨威利就好了。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是不会接受的。”


杨的疑惑在眼睛里蔓延开来,菲列特利加只是看着打开的房门。“这几天我已经做够了噩梦。红色的噩梦,红色的星星。但是在梦里我知道,那不是梦。难道会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我想不出,你想得出吗?”


“我还不知道,” 杨的语气听上去不太确定,“我会尽量不要成为又一个噩梦。”


***

“事情就是这样。” 派特里契夫以他歌剧男中音般浑厚的声线结束了发言,仿佛这事清楚明白、板上钉钉,无需更多剖白。


在一屋子人哑口无言的惊愕中,先寇布开了瓶酒,当着姆莱上将的面,酒瓶子围着会议桌转了一圈,甚至连梅尔卡兹上将也不例外。


“需要给他留点么?” 最后一个倒酒的卡介伦随口问道。注意到某些人的目光,他一摊手,“怎么了?” 先寇布只是把酒瓶夺过来,起身拿了两只杯子,一只搁在派特里契夫面前,另一杯他递给了站在自己身后的布鲁姆哈尔特。


“多谢长官。” 现任蔷薇骑士连队长标准地行完礼,接过酒杯喝进去大半,像在证明什么一样。先寇布挑起嘴角笑笑。


“我们一起在尤利西斯上呆了两天。” 尤里安既是在对卡介伦解释,也是说给其他人听,“杨提督……我们没什么区别……吃饭,睡觉,什么都一样。除了……” 少年挑起眼皮小心瞅了眼先寇布,没有再往下说。


除了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消失在宇宙空间,又完好无损地回来。先寇布在心里替他补完了。除了是你逼着他消失的。先寇布闷闷地对自己补完。


“诸位,” 梅尔卡兹上将好像终于从冰山状态回复了一点生气,他撑住椅子把手朝桌沿靠了靠,“在下有一个小小的提议,” 他将双手交叠在桌上,“派特里契夫准将与布鲁姆哈尔特中校这几日经历颇多波折,又旅途劳顿,可否让他们二位先行去休息,待合适的时间,再来澄明相关事宜。”


“没有必要吧……” 亚典波罗半低着头,而环抱双臂斜倚门框站着的波布兰这时候不轻不重地吹了声口哨,“这可太棒了……”


派特里契夫这时站起来,正好军帽。“如您所言,梅尔卡兹提督,这也是杨提督的意思。我二人的任务只是向各位提督阐明事态,至少,是我们知道的这部分。” 他环顾四周,停顿片刻,“就下官个人而言,不参与进一步的讨论,心中实际上感觉更为轻松……” 布鲁姆哈尔特也不自觉点头。一阵安静过后,这两位军官行完礼离开。


姆莱上将看了眼上首空置的座位,尽量以惯常的声调开口说道,“我们是要等司令官过来,还是现在就开始……嗯,讨论?”


“杨提督既然让他们先走,恐怕也是自己不会列席的意思吧。” 听上去,亚典波罗有些不高兴。等了一会儿,见还是无人说话,他干脆一拳砸在桌子上,“我说,不要故作深沉啦,有话就说出来!我的意见,非常简单,失而复得,这叫运气!这叫奇迹!其他的问题,见它的鬼去!”


门边靠着的波布兰忽然笑了一声。“可以说是非常有见地的发言了。亚典波罗少将,刚才宇宙港和指挥室乱成那样,你打算编出一个怎样的解释?当然了,这也多亏先寇布中将宣传有功。” 他朝另一方向略微欠身。先寇布板着脸,没理会。


“波布兰,你最近是不是被酒精烧坏了脑子?” 亚典波罗更加不快。


“在下倒是以为,波布兰中校所言确有一定道理。” 梅尔卡兹上将沉吟道,“杨提督一行的归来此时恐怕已传遍伊谢尔伦上下,方式是如此的……如此的……异于常理,若无及时说明,很难预测对普遍心理的影响。但困难的是,我们对此几乎一无所知,当事人亦是如此。而且,这还要假设当事人的证言确乎可信……”


“梅尔卡兹提督,我们经不起互相猜疑了。” 卡介伦幽幽地说。


“正是这样,卡介伦提督。” 梅尔卡兹也不介意被打断,“所以他们也需要知道,自己所言属实。”


众人又再次陷入沉思。


“我想到一点……” 大家闻声看向尤里安,站在司令席后方的少年稍微上前半步,“刚才派特里契夫准将与布鲁姆哈尔特中校都证实,他们意识恢复的地点是在要塞中央指挥室,他们同时看到了杨提督。而对在这之前发生的事情,他们两人都毫无印象,就好像……就好像他们是从瑞达二号直接回到了这里一样……虽然提督的情况还不清楚,但我猜,应该没有太大区别。在尤利西斯的时候,提督同样也对前面的事件一无所知,对吗,先寇布中将?” 尤里安忽然转向一直冷着脸不说话的先寇布。


中将紧皱的眉头本就未松开,听到尤里安的问话,眉间痕迹更为深重,几乎是很不情愿地点了下头。


“所以尤里安你的意思是,他们基本上是处于……处于……” 亚典波罗撇着嘴思考了半天用词,“呃,这样说好不好,无知的新生状态?”


“老天,” 波布兰随口嘀咕一句,“像派特里契夫准将那样大号的婴儿也太惊悚了吧?”


“我指的当然不是心智层面!大约是……记忆开始的地方?”


“那也不对。” 先寇布冷硬的声音传来,“杨提督当然拥有关于我们的记忆。”


尤里安又靠近一点,把手撑在桌上,“也许亚典波罗少将和先寇布中将都只说对了一半呢?”


“你这个小子不要吊胃口了!”


“我是在想,提督这两次回来,虽然相隔时间很短,状况却是有区别的。” 尤里安稍微有些羞赧地道出自己的结论,“区别就在关于自身的记忆上。按照刚才的证词看,派特里契夫准将他们清楚自己的……自己的状况,我想,杨提督应该同样也知道……一般来说,正常的意识,首先需要的就是对自己所处的情况有正确的判断。”


卡介伦的指节一下下轻叩桌沿,“而关于他们自身最基本的情况则是……”


“是生与死。” 杨大步走进来,看上去已经旁听了一阵。“很不错嘛!” 他赞赏地拍拍尤里安的肩膀,自自然然地站在少年身边的那个位置上,理了下头上的黑色扁帽,“大家,我就是那个已经死掉的杨威利,请多多指教!”


椅子腿同地面摩擦的刺耳声响打破了沉寂。卡介伦猛然一推桌子站起来,随手将旁边的速记本砸往杨的方向。尤里安倒是本能地想去挡下来,只不过这软面的纸制品本来就砸偏了。“你这个家伙!” 卡介伦显得特别生气,“这是可以随便开玩笑的事情吗!”


“学长能不能有点司令官的样子!” 亚典波罗跟着大声抱怨,与此同时他站起来冲到了杨的跟前,稍微有点紧张地轻拍了一下他的上臂。


“我并没有碎掉嘛!” 杨笑着摇头,也重重拍了两下亚典波罗的上臂。


会议从这时开始就变了调。一时间,倒酒的倒酒,说笑的说笑,充斥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欢乐氛围。靠在门边的波布兰其实最早看到杨威利进来,从那时起他便像是被钉在了墙上一样,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对突然袭来的欢乐也不太投入。实在很不像他。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先寇布注意到他的异样,便很随意地踱步过去,眉毛一抬,似乎正要说话,波布兰却抢在了他前头。“长官是突然想来关心下官吗?抱歉,不太领情。”


“噢?看来击坠王先生确有烦心事?”


“像我这样理智清醒的人,天天身处一群疯子中间,哪能有顺心的时候呢?” 波布兰脸上一丝笑意也无,“亚典波罗那个家伙编出一套什么‘庆典的广场’的说法,倒真是什么事都能过成庆典哪!” 


先寇布想了想,耸肩,“可是总不能抱头痛哭吧。” 他的目光越过桌子看过去,只见杨跷起一条腿侧坐在桌上,手里端着杯酒,正在和尤里安说着什么,先寇布正在考虑自己要不要走过去的时候,身边传出两下清脆而坚定的叩门声。他和波布兰都侧过头去。


菲列特利加站在门口,眼睛弯弯的,她朝里面略一躬身,“提督,医生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哦。”


听到这话的杨立马从桌上下来,转过身也朝自己的副官兼妻子一笑,“好的,谢谢,我这就过去。” 注意到大家探寻的目光,他爽快地解释道,“我需要做一个全身检查。无论会有什么结果,心里有底总是比较好的,对吧?”


***

他们已经在门外等了一个多小时,杨威利和菲列特利加仍没有从检查室里出来。伊谢尔伦要塞内部设施十分完善,医疗和科研都是以军方的要求配备,算得上顶尖水平,就扫描一下全身、完成基本的身体检查这样的事,实在想不出为什么需要这样长的时间。


先寇布开始变得焦躁,转了一圈又一圈,眼神像是打算穿透厚重的合金门一样。卡介伦也有些耐不住,开口提醒他不要弄出那么大声响,本来温度就高,他这样来来回回摩擦空气,实在惹得旁人心烦。


“那阁下为什么不去安排空调检修?里面的仪器很有可能就是被热坏了。” 先寇布也没好气。


“不劳先寇布中将提醒了,只是后勤人员也不是神仙,不能打个响指就把恒星的光热拉下来。” 确实,这处外厅窗户敞亮,可以清楚地看到笼罩着伊谢尔伦的刺目光亮,而脚下的地板上也折出浅浅红色,弯弯曲曲蔓延。


亚典波罗这时从楼道口转回来,“波布兰还没有过来?刚刚杨提督进去的时候,他急匆匆离开,说什么要去再叫一个人过来一起检查。真是可笑,他把这当什么了?每年的例行体检?” 


没人理会。似乎也不是什么很有趣的话题。


“波布兰中校好像是回自己房间了。” 舒奈德中校的回答避免了冷场。


“这样吗?难不成他屋里藏着个人?” 亚典波罗皱着眉头坐下,似乎也没有人听到。


不过没有多久,波布兰就神神秘秘地蹿了出来,眉毛飞扬,脸上挂着一股奇怪的微笑。“杨提督怎么还没有出来?” 他声音很大,明显是在有意引起其他人注意,“我还等着他呢。”


“没见我们都在等吗?” 先寇布低沉应声。


“喂!中将先生!” 波布兰突然喊道,不停朝旁边使眼色,“你怎么……你怎么……你看你旁边……” 先寇布一边坐着卡介伦、另一边是过道,平常至极。


“拜托了,波布兰中校,可以安静一会儿吗?” 


“你也知道让别人安静啊。” 卡介伦低低回了句。


亚典波罗本已起身朝着波布兰的方向过去,但没料到,波布兰像被电击似的向后跳开,匆忙向他做出止步的手势。“你快站住!就这么走过来吗?就这么直接走过来?能不能照顾下别人的心情……”


对于这出闹剧,先寇布实在无心观赏,站起身踱步到了窗边。


“奥利比·波布兰中校,” 亚典波罗也无心回应,倚着微红的墙壁侧过头,“我们现在真的没有心情看小丑表演……” 这番话倒像是把波布兰惹火了,他的目光显然是在追逐什么,远远望向楼道尽头,一脸似笑非笑,“那何必坐在这里死等?该知道的,总要知道。” 他回身就过去撞了下门,“杨提督!”


众人顿时起立,姆莱上将的表情好像是要找人把他拖下去了。不过,合金门上方恰在此时闪起了绿灯,波布兰骤然停手,垂下肩膀,低头看了一阵自己脚尖,到底让开几步。银色大门向两边退开,门后站着菲列特利加,灯光下,脸色有些发白。“大家请进来吧。” 她轻轻说。


***

取血的涂片还放在白色操作台上,杨威利呆呆看着,目光转了一圈又落回自己指尖。刚刚所有人都看到了,医生的细针扎进去,正常的殷红血液灌入,但随后,针头一拔出,溢出的血液从皮肤上细微的针孔可见的向回缩,眨眼间,就连那针孔也看不见了。他的手上没留下任何痕迹,轻微的痛感也随即消失。


门口的灯一闪,有人进来。


“我不是说了吗?” 杨威利叹气,“请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我现在还是这个要塞的司令官吧?”


不过先寇布以他一贯的态度走过来靠在操作台上,深邃的眼睛看向坐在一旁的黑发长官。他当然清楚,这事不寻常。杨的血液无法析出内部结构,虽然,在最表层,普通的几种血液细胞确是一览无余,但那好像只是一层伪装一样,再放大观测的话,则陷入一团迷雾,再精尖的仪器也只能看到一层红色噪点。


就跟探测他的身体出来的透视图一样。正常的体温、正常的皮肤骨骼、正常的心跳呼吸、正常的器官运行、正常的大脑沟回,一切都存在,但一切都像是在掩藏身体深层的结构;而对于这最终的秘密,身体讳莫如深,拒绝向任何透视光交出答案。先寇布想,我甚至摸到过他的肋骨,谁能想到,透视照片里却什么都看不见呢?


“你不怕吗?我好像……好像是个怪物呢……” 杨扭过头。


先寇布发出一点笑声,虽然脸上没什么笑意。“难道阁下指望继续发生多么正常的事?若是阁下还跟以前一样,原原本本地回来,下官倒可能会怕上一怕,毕竟,要真有那样的事,下官恐怕别无选择,只能去信神了。”


“说得倒也是。” 杨勉强扯动嘴角,“不过,我虽然并不怎样想死,但被从坟墓里抓出来,也并不怎样愉快。宇宙中当然没有恶作剧之神,到底是谁想要我回来?怎样做到的呢?应该还有什么目的吧?但我无从得知。这种情况令人不快。”


先寇布侧过身,从操作台上捏起小小的玻璃涂片,看了一会儿中间那层已经干涸的红色,然后顺手扔进了垃圾桶。“我能理解你的困扰,但是……”


“不。你不能。” 杨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顽固。” 先寇布迎上他的目光,“阁下熟读历史,自然比我了解,当人类还在地球上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我们这个所谓智慧种族对自己身体的构成、对自身所处的星体和星系,实际上所知甚少。那怎么办?不活了?”


杨斜了他一眼,“先寇布中将还是如此擅长强词夺理。”


先寇布不在意地一笑,“即使这个观点没有说服力,但至少还算有吸引力?眼下还有很多谜团,还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无所谓,就当我们变成了穴居的祖先,对显微镜和透视射线一无所知,就让我们继续当无知又开心的原始人吧。”


杨威利好像笑了,气氛有所缓和,先寇布便靠近一点,直到杨的膝盖抵上自己的腿。平和的体温透过两层布料传过来。他早注意到自他进来,杨便紧紧握住了右拳。“给我看看你的手。” 他轻轻说,目光中却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蓝色制服的袖管那里,可以看到缩进去的拳头,起起伏伏的指节露在外面。慢慢地,这只手挪出来,抬起,平放在白色的操作台上。先寇布观察着杨的表情,伸手将这个握紧的拳头拉过来,翻转了一圈,然后将自己的大拇指摁在他掌心中,一点点向外推,直到手指摊平在自己手掌中。他的拇指又顺着杨的无名指滑动,“是这里吗?” 他看着杨的眼睛。


杨略微偏过头,轻点了一下。先寇布的拇指指腹按在这根无名指指尖,稍微用力按了一下。他知道针尖扎进这里取血时,血液和皮肤的动向违背了常理。


“挺好的。” 先寇布盯着这指尖。


杨回过头,轻轻咳了一声,似乎在有意驱散什么。“所以中将特意过来,是想跟我说什么呢?讲这个原始人的笑话?”


先寇布将他的手轻轻放回桌面,自己的手掌也蜷曲着压在桌上。“也不全是。” 他抬起眼数着头顶的灯光,“我是……我想……想跟你道歉。” 


黑眸里很是沉静,跟他没有任何变化的表情一样。“为什么?” 他眨眨眼睛。


先寇布看不透。他在装傻?还是仍然介意?先寇布知道,自己开口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太多担心,杨多半是不会计较的。“在尤利西斯上的时候……” 先寇布踟蹰着,他期待地看着杨威利,希望对方能发出一句会心的、心照不宣的应答。


然而没有。杨威利更加疑惑、也更加期待地看着他。“尤利西斯上……怎么了?” 


“我那时候……” 先寇布一向灵巧的舌头此时却有几分僵硬,“可能,不太相信你……我那时候,还无法接受……”


“接受现在的我吗?” 杨摇头笑着,站起身,“我还当什么大事。先寇布中将,我自己都未必接受得了,你无须介意。”


他是忘记了前面的事情?先寇布忽然觉得喉咙发干。杨理了理衣服,本来已经往前迈了几步,一扭头发现先寇布还倚着操作台站着,他便又倒回来,“回会议室去吧?大家大概也等得着急了。” 他的手轻轻碰了下先寇布的手背。


先寇布仔仔细细看着他眼睛里反射出的灯光。“你那时候……那时候你说,” 先寇布横下心来,“你知道出现在我脑海中的画面。” 他生怕自己错过了杨威利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肌肉运动。


而杨威利笑出了声。“先寇布中将,你真的以为我会什么魔法?” 


这笑声在空旷的室内撞击,撞得先寇布有些发晕,让他多少口不择言。“杨,不行啊……” 他略微用力地抓住杨的手腕,“你这时候不能再……你不能说你没说过啊……”


杨好像终于开始认真思考他的话。“可是,” 黑发的司令官仍显得迟疑,“你想让我说什么?你具体指的什么?” 他的手指伸进头发里用力按紧。


失望像一口巨大的漩涡把先寇布吸进去,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爬出来透了两口气。这跟他想的不一样。他原本在躲避、在犹疑、在思考各种应对,但他没想过,他可以当那一切没有发生过。可现在他竟然发现,他更愿意曾经发生了点什么。


“为什么不回答?” 杨的脸色变得焦急,反而自己换过来抓住了先寇布的手,“先寇布中将,你要知道,我不想让大家失望,你能理解的吧?如果我真的不能了解这背后的缘由,我又怎么能相信,我就是我自己?实际上,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地方……”


先寇布收束心神,狠狠吞下一口发苦的空气,暗骂自己神经错乱、胡思乱想、指望些本就不该宣之于口的东西。“你可以相信我。” 他将杨忘在挂钩上的帽子取下来递给他,“我不会骗你。”


***

杨回到会议室的时候大家都很安静。菲列特利加十指交叉放在身前,有节奏地一张一合;林兹手上转着铅笔,时不时在手上的速记本上涂鸦,坐他对面的卡介伦正在想什么事,没有注意到那就是自己刚刚扔出去的本子;亚典波罗假装在读一本小册子;其他人都坐得笔直,彼此也没有交谈的想法。尤里安看到杨进来,起身去倒了杯茶。同时进来的先寇布随便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声音弄得很大。


杨抿了口茶,正好帽子,尽量坐直,不紧不慢地开口,“看起来,情况还挺复杂,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啊……” 所有人抬起头,杨停下来,似乎在思考措辞,“我还在考虑,到底是否要正式公布关于瑞达二号的消息……可能还是照常公布比较好……以及,考虑到目前自身的状况,我认为,最好是由你们某一位来代理伊谢尔伦要塞司令官一职——” 


不等其他人释放出震惊,白发的旧帝国将军首先以罕见的失礼打断了他。“杨提督,在下相信,在座诸位提督,无人会接受您贸然的决定。”


“没错,梅尔卡兹提督,” 亚典波罗大声回答,“没有人会接受。” 


“我的想法是这样,” 杨仍然说得不紧不慢,“眼下,至少从明面上看,我不应该还在这个位置上;而实际上,我身上也确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我认为自己暂时卸任是合理的。再者,也许显得自大了点,但莱因哈特皇帝的战意确实多半因我而起,如果他的对手不再是我了,那对于伊谢尔伦的存在还更有利也说不定。”


“恕我直言,杨提督,” 梅尔卡兹淡淡回答,“若是为伊谢尔伦计,阁下的决定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杨正要回答,姆莱上将这时忽然抬起头,“提督,您的考虑无疑非常周到。” 亚典波罗一听就几乎要蹿起来,好在先寇布及时摁住了他的手臂。姆莱似乎完全没注意,仍继续着自己的论述,“但下官有一问:您要对哪些人隐瞒自己的情况?帝国方面自是不用说,但也包括我方舰队、伊谢尔伦的民众、艾尔-法西尔的民众及共和政府吗?即使真能隐瞒,带来的负面影响仍然居多,比如会造成官兵和民众心理上的剧烈震荡,产生极大的离心力也说不定。”


“他好像突然说到了点子上。” 亚典波罗附在先寇布耳边小声嘀咕。


杨也点头。“姆莱提督,这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权衡之下,我仍然觉得,在没有弄清楚我自身的情况之前……”


“提督!” 尤里安忽然有些冲动的站上前,“我们相信您。”


杨看着双目闪亮的少年,一时无话。这阵沉默中,杨瞥见旁边的菲列特利加似乎低头看了眼通讯器,迅速起身径直出了门,竟然什么话也没有说。


“你看,惹夫人生气了。” 卡介伦小声评论。


杨有些懊丧地抓下扁帽揉了揉头发,先寇布看着他,清了清嗓子,“其实,弄清楚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是大家的愿望吧?我看不出为什么要换一个司令官来做这件事。那个金发皇帝应该也不是那么好骗的?怎样骗他也还需要提督您费心,这种事对我们来说未免强人所难。”


“我从来没有这样全心赞同过先寇布中将!” 亚典波罗一边说一边敲桌子。


其实对于部下的反应,杨早有预料。他也清楚自己的提议对他们来说不好消化。杨这时候放弃了继续论证,仰头靠在椅背上,随口低声念叨着,“我交了十二年保险,最后只拿了两个月退休金,本就吃了大亏。现在还要把我从坟墓里拖出来工作?世上哪有这等好事……”


这套说辞从来没有这样不好笑。“事实上眼下还没有关于坟墓的预算。” 卡介伦中将沉声反驳。


正当大家以为已经顺利驱逐了司令官的奇思妙想,门边响起一点声音,菲列特利加走进来,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杨。“提督,空战队的科尔德威尔上尉有紧急情况汇报……我让他自己来说?”


得到杨的允许后,科尔德威尔上尉进来,面色凝重地四下敬了礼。他带来的消息让屋内气温骤降。


第一件事:空战队一位飞行员今早在自己惯用那架斯巴达尼恩里拿枪崩了头,两小时前被地勤人员发现。


第二件事:波布兰中校刚刚得知,随即前往机库擅自开走了自己的“红心A”,这架斯巴达尼恩已从宇宙港飞离伊谢尔伦,去向未明。


亚典波罗中将因为过于生气,差点摔了杯子,他瞪着来人吼道,“你们就看着他走?机库里一个人都没有吗?”


“事实上,当时下官在场……”


“那你还当真是服从命令的典范了!”


杨威利朝亚典波罗使了个眼色,然后看向飞行员,“上尉,波布兰中校有提到他要去做什么吗?”


“倒是一直在说话……但我不知道算不算……”


“科尔德威尔上尉,波布兰中校到底说了些什么?”


“中校说……他说……” 科尔德威尔的脸上微微泛红,好像显出几分羞耻,“他说要去一趟星星那里……”


“这都是什么鬼话!” 亚典波罗大声评论。


听到这里,尤里安略一思索,随即站了出来。“提督,我想请您批准我带一支小队去找回波布兰中校。我大概猜到了他会去哪里。” 先寇布望着他,心中也似有所悟。


“下官也请求随同前往!” 科尔德威尔立刻附和。


“唔……” 杨威利想了一阵,犹豫着点头,“倒是可以……要注意安全……” 闻言,尤里安迅速行礼离开,但还没走两步,刚刚只到门口,杨却又一下站起来,“不必了!” 


尤里安暂且收住脚,同其他人一样困惑地回头。


“让高尼夫中校去吧,我上午才在指挥室见到了他,他应该比你更清楚怎么把波布兰叫回来。科尔德威尔上尉,你跟你们队长一同出发。” 


会议室里的温度似乎降得比刚才还要低,陷入到某种冰封般的沉默中。杨的脸上显出不解,“怎么了?有什么问题?高尼夫中校不在这里吗?” 他环视一周,又忽然像发现了什么新情况一样,“对了,费雪中将呢?他怎么也不在这里?”


先寇布立刻站起,攥紧的拳头重重抵在桌上。“尤里安,先别管了,现在赶紧去找波布兰吧。” 他转过头,不无忧虑地看着脸色渐渐发白、意识到自己身上一定出了什么问题的杨威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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