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kaneee

补档见嗷三,akaneee

塞壬【尾声】

尾声:不流血通往和平


宇宙历八零一年、新帝国历三年,六月一日,巴拉特自治政府在首都海尼森的一处公墓为已故杨威利元帅举办了周年祭,前杨舰队成员和仍在世的前同盟军政要员几乎悉数到场,帝国驻留的罗严塔尔元帅也以皇帝特使的身份参加了纪念活动。


革命军在前一年七月将伊谢尔伦要塞移交给了帝国,随后,根据杨威利与皇帝达成的协议,奉行共和体制的巴拉特自治政府于八月份在艾尔-法西尔成立,而后又经过漫长的谈判、移交、协商等等工作,自治政府前不久才真正进驻行星海尼森。帝国的新领土总督罗严塔尔元帅一边协助维持秩序、一边安排进行最后的权力交接;杨威利的祭典应该会是他最后一次在海尼森参加公开活动,此处工作已近尾声,不日他就将启程前往位于乌鲁瓦希行星的军事基地。


去年罗严塔尔刚来海尼森就职不久,乌鲁瓦希行星上曾爆发过一次地球教煽动下的暴乱。他还记得伊谢尔伦军自告奋勇参与了平乱的军事行动,尤里安等人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投入。罗严塔尔很理解。故人已逝,连幻影都已飘散,他们需要这种哪怕看起来没有意义的复仇。罗严塔尔在祭典的人群中数着这一张张同样凝重的脸。尤里安·敏兹——他身边站着一位少女——然后是杨夫人,亚历克斯·卡介伦,奥利比·波布兰,达斯提·亚典波罗,拖着年迈身躯赶来的梅尔卡兹提督和他那位忠诚的下属,以及姆莱,凯斯帕·林兹,还有……咦?


罗严塔尔转过头看向另一个方向,然后又转回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这可真是难以置信哪。他心想。那位先寇布竟然没有来?


先寇布确实没有来参加官方的纪念活动。


只是到这一天快结束的时候,有一个高大的男人才独自出现在公墓。他身穿黑色正装,手捧一束小小的白玫瑰,缓步登上夕阳下的低矮山丘。前来悼念的人群差不多已经散尽,墓地很安静,淡金色阳光洒在林间,沿路闻得到花香。


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脸上却忽地有些迟疑。黑色的皮鞋没有再往前迈,他低头看着石板路上自己被拉长的影子。晚风里似有歌声,远远可以看到一个年轻的母亲推着婴儿车从山丘下的花圃路过。


路的尽头还站着一个人,黑色裙装勾勒出优雅的曲线。她早已发现了他,此时微微侧过身,“先寇布中将,” ——他们仍习惯使用军队里的称呼—— “我刚刚还在想,你也许该来了。”


先寇布只得继续上前,在菲列特利加平静的目光下将手中的花放到了墓前。“我有事要忙。刚刚才抽出时间。”


“所以那件事是真的?” 菲列特利加轻声道,并不看他。


先寇布似乎愣了一下,含糊不清地应了句什么,接着又摇摇头直起身,从墓碑前退后一步,同菲列特利加一起并排站着。她没再多说。


两人的影子斜斜打在墓碑上,先寇布默然看着照片里那人的笑脸,菲列特利加这时候又慢慢开口,“这后面……你看到了吗,就是这一座,里面躺着杨的父亲。旁边是他的母亲。现在,他离他们很近了。”


先寇布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不知该说什么,只点了下头。


“而这里……” 她指着旁边的一处空地,“这里是我留给自己的。等我死了,我就会回来。”


先寇布同样点了下头,迟缓地。而我死后又会在哪里?他自嘲似的想。这大地上,没有我的位置。我已经无法习惯海尼森的人潮汹涌。我会溺死,我宁愿沉浸在大洋深处,当海浪在岸边粉碎,我也许会想起曾经的悲伤、愤怒和希望。他想起杨曾经的笑谈,说希望能在宇宙空间面对他人生的结尾。


“你在想什么?” 菲列特利加侧过脸看他。


先寇布只是摇头。“我在想,我还活着。”


他好像又回到了尤利西斯的舰桥上,那时候他花费了一些时间来接受自己存活这个事实。


但是我看不见昔日的同伴了,也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他想起那时候内心一片麻木——也许他仍然还在空气中的某处。即使这是事实,也并不会让人好受很多。我记得时空的震荡缓慢停止了,恒星亚尔斯提的哭泣变得很刺目。我形容整洁,军装笔挺,站在丰沛的光亮中,只觉眼中有一片荒凉的温柔。再后来我回过神,我意识到自己活了下来。如他所愿,我会向着美好时光伸出双手。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菲列特利加向墓碑迈出半步,“我在想……” 她发间的光泽在夕阳下温暖而耀眼,“如果当时我有选择的话,我会尽我所能留住他。即使只是来自过去的记忆或者幻影,即使会将所有人送入毁灭,即使哪怕宇宙就此化为原子……我在想,我不会在乎的。”


过了很久先寇布一声长叹。“你没有选择。”


“然而你呢?” 菲列特利加目光冷冽,“不要告诉我你到最后才知道,我不信。”


一阵沉寂过后,“我?” 先寇布托着下巴苦笑,“你高看我了。我哪里会有选择?” 


——我们说过的,为了这份不会永久的和平。只有悄无声息的死寂宇宙里才有永久的和平吧。


他这个人哪,不仅是薪水小偷,还是时间小偷,居然还能从命运女神那里透支一个月的生命,又在这短暂时间里不知道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虽然他这个人,好像也并不相信什么命运,也绝不愿成为宿命论者。


先寇布从思绪中抽身而出的时候,才恍然发现菲列特利加不知什么时候已独自离开了。此时海尼森的太阳已尽数没入地平线,昏黄枝头下只余留男人的背影,他俯身整理了一遍带来的花束,从包装纸的夹层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玫瑰花环,松松挂在墓碑一角。花瓣似乎在晚风里扫过照片,里面的人永远在微笑。


墓园外已笼罩在暗影中,先寇布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街边停了辆车,直到尤里安大声喊他的名字。


先寇布似乎猜到了他的来意,神色里透出些无奈。


“我听说了。” 尤里安大步追上他,少年急匆匆地。


先寇布更加无奈,“我就知道卡介伦什么话都藏不住。”


“我跟您一起去。” 尤里安紧盯着他,“行李我都打包好了,就在车里,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宇宙港。” 他见先寇布没搭腔,又加重语气,“先寇布中将,您知道我有这个权利,您不应该阻止。”


“我也没这资格。” 先寇布苦笑,“但是尤里安,你好好想一想,杨会怎么说?”


尤里安没有立刻找到答案,先寇布拍拍少年的肩膀。“你跟着我去做什么?不要浪费他的努力。你看,这里,这就是他想要的世界。”他不无落寞地望向城市里的灯火辉煌,“也许这就是圆满结局。火种虽然微弱,但一息尚存。虽然不能让所有人都得到幸福,但至少很多人都活了下来。和平即使不可能永久,但在可见的将来,家里的男孩不用上战场。我为他感到高兴。尤里安,你应该去守护他留下的这一切。你不像我……” 先寇布收回手,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你还有很长很长的人生,尤里安。至于我嘛,我只想去把过去追回来。”


车里又闪出一个身影,鲜艳的发色转而被林荫遮住。尤里安朝那边瞄了一眼,嗓子堵得难受。“就算是吧,先寇布中将……” 他艰难开口,“但如果,如果我没必要去的话……您也不必……” 他抬起眼,“谁知道另一个宇宙有什么?谁知道提督是不是还……”


先寇布的目光让他无法再说下去。


片刻沉默过后先寇布移开视线,“是的,谁也不知道。只不过,我相信他仍在宇宙中的某处。那颗星星暂时把他带走了而已。所以只要有人还记得他,杨威利就永远不会死。” 尤里安的嘴唇微微一动,先寇布则摆了下手止住他,“他身上总是会发生奇迹的嘛,我们都见识过很多次了,对不对?即使对阵星空,他还是不败的杨。在这件事上,我相信他。”


“您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 尤里安鼓起勇气继续说了下去,“先寇布中将,我并不是说不去考虑这种可能性,难道只有您想见到提督吗……只不过,我们可以稍微理智一点,您看,伊谢尔伦作为空间站才刚刚投入使用,对异动点的研究也才刚刚开始,眼下还没有一个人进去过,难道,您不可以等到时机再成熟一些吗?”


但是尤里安或许忘了,将伊谢尔伦保留在塞壬星域,当初正是来自先寇布的提议。要塞移交时,帝国内部确实曾讨论过是否要将伊谢尔伦搬回原位,而负责交接的先寇布当时在会议上淡淡回了几句话。他说,不如就让伊谢尔伦留在这里,它已经不再是一处要塞,这处回廊也不再需要一个军事要地。就让伊谢尔伦看护着杨威利离开的地方吧。倒也不是说让它成为一处神圣的墓地供人凭吊,况且这种事,杨若是知道了,也会不自在。我只是觉得,伊谢尔伦是他的家,伊谢尔伦是我们所有人的家,也许哪一天,他会回来呢?


后来不知怎么,伊谢尔伦确实也就留在了那里,也许是因为如此大质量的空间跃迁耗资巨大,帝国方面觉得无此必要。现在那里已被改造成前哨性质的科考空间站,监测空间的变动,毕竟这里已经成为了连接另一宇宙的唯一已知节点。塞壬离开时带来的震荡曾将伊谢尔伦生生拽出红巨星的引力场,几乎直接拖进它自己的世界;但最后当一切恢复平静时,伊谢尔伦只是滞留在空间扭曲的边缘,注视着前方深不见底的漩涡。也许人类从未如此接近另一片时空。不过,出于安全等因素考虑,空间站尚未派出任何科考队伍进入异动点。


先寇布打算做这第一个人。


“因为我等不下去了。”


“先寇布中将!” 尤里安有些气恼。


“尤里安……” 他仍然目光温和,“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特别固执,想改也改不了。何况我也不想改。在这点上我们倒比较像,你也清楚得很吧,杨这个人,你别看他成天没精打采的,其实也是固执得可怕,固执得气死人。” 说到这里他挑了下眉。先寇布这时注意到树荫下那一抹鲜艳的发色,于是便微微倾身,在尤里安耳边轻声道,“虽然那边的小姐并不需要,但我还是要说,尤里安,你们得到我的祝福了。”


少年的耳朵尖一下蹿红。先寇布纵声大笑,大步走开。前方不远处,一辆自动汽车正缓缓靠边。


“我等你自己来说!” 尤里安在后面大声喊。


先寇布在车门上撑了一会儿,然后回身做了个手势。车门很快关上,汽车消失在深蓝夜色中。


因为设定的路程较长,车内的智能装置忽然自动播放起了音乐。他本想立即抬手关掉,但在椅背上仰了一会儿过后,又觉得留着这声音也无妨。先寇布没来由地想到一首儿时听过的歌。那时在飞船和港口间辗转,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参杂其间,年幼的他第一次知道贵族和平民间可以没有任何区别,可以都坐在一起倾听一首非常古老的民谣。他已经记不得唱歌人的模样、也记不得是在哪里听到,只是很惊讶地发现自己还清楚记得歌词。穷水手的歌?大概是叫这个名字。 


请给我一种喜爱的活法,航海归来,叫我有一个自己的家。

我蘸着河水吞咽面包,坐在广袤无际的星空下。

(注:引用,非原创)


他觉得这个水手挺幸福,尽管他买不起一杯佐餐的牛奶,尽管他连遮风挡雨的屋顶也没有。但是这个贫穷的水手仍在期待航程结束之时,能够拥有一个自己的家。先寇布想,那也许在他归去的地方,有个什么人在等他。所以不管有多少辛劳,也不管时间有多长,他的内心总归很完整,他有石头般的耐心。


“你会活到一百五十岁吧?” 在两侧急速退去的万家灯火中,先寇布想起那时曾答应了杨威利。他想自己并没有撒谎。谁会知道在另一个宇宙中,时间会以怎样的速率流动,时间会在身体和心灵上刻下怎样的痕迹,甚至时间本身是否仍有意义?又或者,先寇布想,当我终于跨越深红星路走到他身边时,我也确实一百五十岁了。


到时候是否有机会写下自己一生中的故事呢?先寇布饶有兴致地设想着,在软绵绵的音乐声中点上烟。烟雾让城市里的灯光变得更加迷蒙。他想自己的故事当真平常得很,寥寥几句就可以说完。


华尔特·冯·先寇布,三十六岁,没有淹死在美人的眼泪中,没有在火焰、玫瑰或者鲜血里结束生命。华尔特·冯·先寇布准备再次飞向太空,为了一个谜,为了千亿星辰与光芒间的一缕意识之尘,为了一个也许不会被找到的答案,为了一种虚无缥缈的可能。华尔特·冯·先寇布不知道自己是否会遭遇漫长的虚无、残酷的玩笑、甚至是再次降临的痛苦。华尔特·冯·先寇布只是死死咬住了这一残存的信念。他坚不可摧。


在海尼森宇宙港,一艘熟悉的船正在等他。尤利西斯即将起航,前去迎接一切未知,追寻塞壬的影踪。                         



【感谢你的阅读,全文完结】


评论(39)
热度(236)
  1.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Akaneee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