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kaneee

补档见嗷三,akaneee

塞壬【十】

十、一句玩笑话大于一滴血


航程很短,波布兰却从一开始就坐立难安。他本来也对帝国军的巡航舰没什么好感。其他人的心情也未见得比他好多少。上一次前往伯伦希尔的旅途,本来也没人忘得了。


皇帝的旗舰如今暂且停泊在距离塞壬轨道相当接近的变光星体带中,远远望去,浩浩荡荡的主力舰队在这一深红星域外围集合成一片银红光晕,而当置身其中,又如黑丝绒上的点点红宝石,甚至称得上一片美景。如果身在此处的人仍有心欣赏风景的话。杨威利站在舷窗边,百无聊赖地想着,此时巡航舰正在减速,两侧光点渐次闪过,伯伦希尔就在前方,在红光烧灼中锐利得近乎透亮。


啪!站着的几个人同时扭过头去,聚在旁边闲聊的蔷薇骑士们也不由侧目。波布兰顺手将一块黑漆漆的电子屏摔在金属地板上,一脚又一脚踩了个稀烂。他最后总算注意到了杨的目光,到底没有多说话,双手插进裤兜,扭头就消失在了侧面过道中,只留下一块已成碎片的屏幕。


“布鲁姆哈尔特中校,有劳你去把波布兰中校叫回来。” 杨低声吩咐。


窗外异常浑浊,星际尘埃在红巨星活跃的光亮中越聚越拢,汇成大片缓慢运动的星云。杨已经试图辨认了许久,仍是没有在陆续抵达的舰艇编队中寻找到人狼的踪影。肉眼可及范围有限,这样的情况在宇宙空间中很是寻常,他心中清楚,却仍然无端腾起隐忧。


没多久,布鲁姆哈尔特就回来了,只是身边还跟着一队帝国军士兵,双方似乎都有些怨气的样子。原来他看见波布兰进了一处房间,正打算跟过去的时候却被强行带了出来,守在那里的卫兵严辞警告他不可随意进入真空舱。


“本人对打探你们这条小船并无兴趣。” 布鲁姆哈尔特斜睥对方,“提督,下官确实看到波布兰中校进去了。”


帝国军士兵嗤之以鼻:他们的职责便是守卫出口,除了接驳时,真空舱根本不可能有人进出。“这意思便是队长撒谎咯?” 有连队战士回了句嘴,引发了一阵短暂的吵闹,最后被林兹厉声喝止。


杨想了一会儿。“布鲁姆哈尔特中校,你当时怎么没叫住波布兰中校?”


蔷薇骑士连队的现任指挥官收回目光,抬手敬了个礼答话,“提督,我叫了,但是波布兰中校没有回答。他走得太快,我只看到后背一闪而过,飞行员制服色彩显眼,我绝不会认错。”


杨歪着头眨了几下眼睛。“可是布鲁姆哈尔特,” 他慢慢开口,“你记不记得,波布兰并不是穿着飞行员制服上船的。”


连队中间的小声抱怨忽然停止,大家都神色迟疑。布鲁姆哈尔特也半张着嘴停滞片刻,然后又困惑地摇头,“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他确实……可是提督,那件衣服我真的没有认错,难道还有其他的我方飞行员在这里?这怎么可能?”


一身浅绿色常服的波布兰冷不丁推开另一道门突然进来,他坦坦然看了一圈休息室,向杨致了礼,又用一种过分刻意的玩笑姿态拍了拍布鲁姆哈尔特的肩膀。帝国军队伍中响起低低嘲弄声,这回倒没人搭腔,他们很快也都散去了。


杨看着波布兰。“是高尼夫吗?”


波布兰半抬眉毛,点了下头,“如果没走的话,那应该还呆在真空舱里。这家伙比上次更奇怪了,他居然问我为什么要跑来找他?哈,这个玩笑可真是够烂的。我劝他不要自作多情,我说要不是还有事没做完,谁乐意来这个鬼地方?” 他干涩的笑声撞击在金属舱壁上。


杨仍然温和地看着他,“波布兰,高尼夫还有没有跟你说别的?你怎么没带他过来?”


“他不来。” 波布兰垂下头,目光落在地上的电子屏碎片上,便开始烦躁地把这些东西往墙边踢,“我带了字谜游戏书在身上,心想也许……果然……我就给他了。但是他说他不会玩。” 塑料碎片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我想,我想是因为我不会玩。我从来就不是这么无聊的人嘛!这种无聊的事情多想一秒都是在浪费我宝贵的生命!”


碎裂的呲呀声时断时续。“波布兰,你清楚的吧,” 杨温和地在窗边坐下,“当然是你让高尼夫中校回来的,你就是他站在这里的原因。”


波布兰站定,纹丝不动。“提督,我们什么时候去塞壬?”


“这个嘛,只能等先见过了皇帝再说……” 


他们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窗外,伯伦希尔已经近在咫尺,哑光的表层几乎将巡航舰的舷窗完全遮蔽。两舰已靠得相当近,看起来,接驳即将开始。


看起来是这样。


等待中,半个小时已经过去,伯伦希尔的舱盖纹丝不动。休息室里的杨舰队成员显而易见地又开始显露出焦躁,至于杨自己,似乎也只是刻意维持平静而已。 


林兹终于起身,询问杨是否可以去找米达麦亚。自他们登船以来,这位元帅一直留在指挥室,少有现身。杨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不妥。


值守的卫兵并未拦阻,他们穿过甬道,在指挥室的门禁处等了片刻,就被允许入内。


蜂蜜色头发的帝国军最高长官此刻双手撑在通讯屏幕前,上身前倾,额前垂落着汗津津的头发,他听到杨进来,先是简单示意,然后暂且关掉显示屏,立起身来向杨表示了歉意。


“如果您不来,在下也打算过去解释一下。” 米达麦亚有些无奈,“实在是正巧遇到了不合适的时机。在下已呼叫伯伦希尔数次,但陛下似乎都忙于别的事务……就在刚才,玛林道夫伯爵小姐终于出现在通讯频道里,但她只是告知在下,陛下仍在午休,臣下不便打扰,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才——”


波布兰失笑,“在睡觉?!”


双方都短暂的沉默了几秒,米达麦亚脸上有些泛红。杨威利清了几下嗓子,询问是否可以让自己与伯爵小姐通话。


帝国元帅正在迟疑中,这时通讯频道传来皇帝幕僚总监的讯息,伯爵小姐希望先看到杨威利元帅。


“那正巧了。” 杨笑道。


出现在显示屏上的这位金色短发的年轻女士看上去很疲惫,第一眼看到杨威利时很明显没有及时掩盖住惊讶,但她调整得很迅速,尽量避免自己的目光中显露过多好奇。“杨元帅……” 希尔德缓缓道,“在下……在下非常高兴终于能见到您。” 


“伯爵小姐,” 杨深深看向屏幕,“您为什么会希望……见到在下?”


希尔德眼皮一抬,敏感地朝后面看了一眼,“杨元帅,如果您是真实的——如果措辞冒犯了,很抱歉,但请相信在下并无恶意——那其他人也会是,对吗?” 她又似乎慌慌张张地四下看了一圈,“朋友也好、敌人也罢,都是真真切切在这里的,对吗?”


对面的屏幕上空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微红的光照着希尔德清俊的容颜。


“伯爵小姐,” 杨仍然目不转睛盯着屏幕,语气变得强硬了几分,“伯伦希尔上到底出了什么事?莱因哈特皇帝究竟在做什么?您能否告知实情?这很重要。” 他听到了米达麦亚在身旁克制惊讶的呼吸声。


金发的年轻女士神色黯然。“你们本不该来的……在这种时候……” 她扭过头去,“罗严塔尔元帅太过僭越,他不该自作主张……我若早知道他离舰去迎接你们……” 希尔德叹着气。


“这是什么意思?” 米达麦亚俯身向前,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伯爵小姐,您是说,陛下根本不知道我们会来?罗严塔尔他为什么要……” 希尔德的目光忽地扫过,米达麦亚一下闭上嘴,眉间纹路刻得更深。


这次通讯结束后不久,两舰终于开始正式接驳。玛林道夫伯爵小姐自己亲自到了真空舱外迎接,舱门刚刚闭上,她便利落地伸出手,“杨元帅,抱歉让您久等。” 


“客随主便,在下理解。” 他也转向希尔德,向女士略微倾身。


杨四下看了看,心头略微感到些异常。他还记得上一次登上伯伦希尔的场景,那时候他迎上了诸多帝国军将兵好奇或厌恶的目光。现在则是太安静了,诺大的皇帝旗舰,似乎无人在说话和走动。


前方灰影闪过的时候,杨本能地伸手拽住了两侧的波布兰和布鲁姆哈尔特。而走在前面引路的卫兵似乎毫无察觉,径直踏了过去。


布鲁姆哈尔特嘴里蹦出一声惊呼,波布兰则有些疑惑。


“海因里希……” 希尔德声音沙哑,她看到杨慢慢扭头看向自己,脸色几乎变得悲哀。“您也注意到了吗?那个轮椅上的人,其实是在下的亲人,但是……我原本以为,他只是一场恶意的幻觉。”


“您并不希望他在这里?” 杨似乎感到惊讶。


希尔德陡然变色,“我如何会希望一个魔鬼挨近陛下身边?!” 而灰影已飘散殆尽,像是根本没有出现过一样。希尔德的目光更加黯淡。“但我并不知道他会在哪里出现,也不知道会怎样消失。事实上,我甚至无法说现在看到的是不是海因里希……我无法信任我所看到的一切。伯伦希尔现在很奇怪,对吗,杨元帅?您肯定注意到了。这是我的失职,我甚至不敢去问别人眼中看到的是不是我……至于陛下那里,我更不敢想……他不会让我靠近……”


“您到底在说什么!” 米达麦亚显然有几分恼火,“伯爵小姐,请您现在就去陛下那里代为通传。”


“陛下那里?” 希尔德好像听不懂这几个字的意思一样,“陛下可能现在还以为,伯伦希尔上只有他一个人。”


波布兰再次忍不住了。“都是些什么鬼话——” 杨突然抬手止住他,一下瞪大眼睛。希尔德和米达麦亚立刻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也随即转身。


通道尽头的门打开了,皇帝的金发在一片银色金属光泽中格外显眼。


“杨威利元帅。” 莱因哈特微微张开一点嘴唇,“请进。”


杨点头,不知该说什么,便干脆没有答话,只小心迈出半步,这时莱因哈特用目光止住希尔德与米达麦亚,“稍后朕会叫二位进来。” 他又侧过头,“杨元帅,吉尔菲艾斯——” 他向旁边偏了下,嘴角微挑,“吉尔菲艾斯刚刚告诉我,您大约已经等待许久,失礼了。” 


杨十分轻微地朝那个方向略点了下头,大约是在致意。希尔德看在眼里,循着这视线的轨迹望去,却只有金发的皇帝一个人站在这片金属光泽中。


***

事情似乎进展得过分顺利,一路上连一个巡逻的卫兵都没有碰到。难道米达麦亚把舰上所有人都带走了不成?这不可能,先寇布也不相信自己有这份运气。


卧床的时候他觉得全身上下已好得相当利索,再多躺一秒都是在浪费空气,可刚下来没走两步,先寇布就感觉到后背和腹部的肌肉在死命撕扯,呼吸一次都要耗尽全身的力量一般。所以也就这样?你的能力仅止于此了吗?他对身上这副躯壳生出了不满。


“长官。” 身边年轻的下士手快扶住了他。先寇布晃了两下,站定后狠狠做了几次深呼吸。“谢谢你,年轻人,” 他缓过神,咧开嘴朝旁边笑着,“不过也要祝贺你,能看到先寇布站都站不稳的活人,可是不多啊。”


脸上粉刺未消的下士似乎一下被噎住,不敢答话。这时候另一个蔷薇骑士连队的年轻士兵从前面轻手轻脚跑回来,“长官,我仔细看过了,紧急出口的太空梭那边没有人。”


先寇布点头,示意一起过去。这两位年轻战士是专门被杨留下来照顾先寇布的,只不过杨那边前脚刚走,这边先寇布就自作主张决定出发,首先是摸清人狼的太空梭所在,然后找机会溜之大吉,目的地当然也还是伯伦希尔。这个没什么计划的计划目前还没有遇到阻碍。


只不过,当先寇布终于呲牙咧嘴地走到人狼的密封门前,才知道阻碍不仅会出现,而且还会反复出现。


“阁下的毅力确实相当惊人。” 罗严塔尔环抱双臂,靠着墙摇头,“在下一直在看监控,发现阁下绕着人狼走了大半圈,一点也没有抄近路的意思,不由得肃然起敬。”


先寇布暂时说不出话,他摁着旁边下士的肩膀,缓缓在密封门前的医疗椅上坐下,从里面的储物箱里抓出一剂止痛针扎入上臂。他仰在椅背上,微闭着眼长出了一口气。


“你何必拦我?没有意义。” 先寇布终于回答。


“观点部分一致。” 对面的人一黑一蓝瞳色闪动,在昏暗的过道中深沉近墨,“我何必拦你?你确实也不重要。”


先寇布扒着扶手站起来,手掌摁着墙壁朝密封门移动。指纹锁亮起红光。先寇布扭过头,斜了眼坐着的那人含笑的眼睛,“那能请阁下行个方便吗?尊贵的元帅大人?”


对方的沉默听在先寇布耳中无比漫长。“不行。” 罗严塔尔简短作答。


先寇布手肘撑在墙上,紧握拳头抵住自己额头,又喘了几口气。“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不关我的事,但我猜,也许跟我沾点边,对吗,罗严塔尔元帅?顺便问一句,阁下为什么会在人狼上?”


罗严塔尔冷笑一声。“真有意思,杨威利与阁下都可以登上人狼,我反倒不行?” 


“杨提督他……”


“他当然已经跟米达麦亚一起离开了。” 罗严塔尔站起来,也走到密封门旁边,“搭乘的是我带来的船,我一路上还在想该怎么跟米达麦亚说,我不想让他起疑心,也想顺利留下来。正好他提起了你。我们也算有过交情,我来探视伤患,不算奇怪吧?”


先寇布瞪着他。“为了这交情,我大概应该揍你一顿。” 他撑着墙壁朝罗严塔尔移动,“你根本就不懂……为什么总有这些事……杨……杨提督会有危险吗?”


罗严塔尔显然觉得这很可笑。“你当然也不懂,我恰恰是要确保伯伦希尔的安全。玛林道夫小姐很聪明,可到底也跟所有女人一样奇怪。我不相信她,对,不能相信她。” 罗严塔尔自己对自己点了下头,“陛下不能到那里去,就是你们所说的塞壬那个地方。我确实没想拦住你,你想要做什么也不关我的事,但我得要拦住伯伦希尔才行。”


先寇布听得一头雾水。“随你便。” 他摇头,“我说,那你干嘛不留在伯伦希尔上干脆拿把枪指着皇帝后背呢?事情会简单很多。何必跑到这里来碍我的事?”


一声枪响。被打爆的指纹锁电光闪烁,警报响作一团,顶上的红色探测光来回逡巡不绝。罗严塔尔手上一松,枪掉在地上,咣当,咣当。“你以为我没想过?” 他这时候才有些遗憾地看着自己的手,“噢,我怎么就开枪了?回头该怎么跟米达麦亚解释?”


褐发的军官没搭腔,只是无声看着他,眉间浅浅刻出纹路。这时已经赶到的维修人员小心翼翼地向帝国元帅请示事务。


“这里太吵了,” 罗严塔尔似乎是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周围环境,“你随我去指挥室吧,先寇布中将,反正你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他唇间一抿,“一会儿便知道我的好意了。你没必要现在离开人狼。”


先寇布只得腹诽:我好像也没什么别的选择。


弧形舷窗外,可以不太费力地辨认出帝国军舰队组成的银红色光晕,如同一片亮眼星云,与这一星域深红色的星际尘埃混杂一处。先寇布试图找到伯伦希尔,只是在这样的距离上,人类眼中那些体积和光芒上的突出之处,当嵌入黑沉宇宙当中,却并无半点突显,仍只和所有光源一样化作一点遥远的色彩。星河璀璨,无人例外。


但这个距离,显然是有问题的。先寇布意识到人狼及其附属的主力舰队滞留此处,并未前去与皇帝汇合。


“告诉你也无妨,” 罗严塔尔走近,“陛下的意图当然是前往塞壬。但这是错的,他生病了,做决定的不是他自己。我会制止这件事。”


先寇布下巴往回一缩,抬起半边眉毛,“在下固然也缺乏谦逊的美德,不过嘛,自以为绝对正确倒算得上在下十分不欣赏的特质。”


黑发的元帅没有理睬理睬先寇布毫不掩饰的讥讽。“好像我需要别人欣赏一样。不过你听着,我只是在确保自己意愿的真实,没有假想,没有内心里的沉渣泛起,都是出于自愿,而不是早就死掉的过去跑来还魂……你不需要听懂。”


先寇布却忽地迫近一步,“罗严塔尔元帅,在下忽然有个疑问,期望阁下能够解答。” 罗严塔尔迎上他的目光,先寇布压低声音,“您为何如此胆小?难不成,帝国军双璧之一,连走进去看一看自己的胆量都没有?” 说完,出于理智,他向后挪开半步。


“你看到过自己真实的样子吗?” 罗严塔尔蓝色的眼睛闪亮,只是带着笑看向外面,“我倒想打个赌:没人会受得了。”


先寇布凝视他半天,拿不准是不是玩笑。“而我还要加个赌注:把你想要的放到你面前,敢不敢伸手去拿?”


“你呢?你敢吗?” 罗严塔尔也看向他,然后两人尽皆发笑。不可能的赌约罢了,修补人生的可能性,如何会存在?


浑浊的星际尘埃飘浮在窗外星域中,同这里遥远而无热度的红光一起,缓慢地在引力作用下聚拢运动。先寇布揉了揉眼睛,再次放弃辨认战舰,他发现罗严塔尔远远坐在指挥座上,心思似乎沉陷进了别处。“废话也说得差不多了,” 他靠着窗面向罗严塔尔,“你到底要怎么阻止皇帝?说来说去,也不过是要逼他回撤吧?” 杨应该已经登上伯伦希尔了,他是否了解眼下的形势?先寇布开始盘算起自己的行动。


“米达麦亚应该到了。” 罗严塔尔声线低沉,“杨威利当然也同路抵达。我听说,你们本是打算前往塞壬?有趣,可否告知在下原因呢?”


“说废话的时间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罗严塔尔抿起嘴摇头,仰入华丽的椅背,黄金狮子旗在他身后闪耀。“这个所谓的杨威利,究竟是谁?想要做什么?”


“就是杨威利罢了。” 先寇布侧回身,避开他的眼神。


“你可以确信吗?” 罗严塔尔语气轻松,“他完完全全就是你想看到的杨威利?对于当下情形,我并非一无所知,也许,命运女神会抛出一张虚假笑脸,裙子底下倒是干枯白骨。”


心底有什么东西在撕咬一样,啃出深不见底的空洞,如同后背上的伤口一般灼烧。先寇布没有迅速答话,这漫天尘埃让他感觉到呼吸有几分艰难。“那还是把裙子扯掉为好。” 他控制着面部肌肉,“这些事不取决于我,杨提督,他自己可以做决定。”


“而你竟然还质问我的胆量。” 罗严塔尔冷淡地发笑,然后便不再理睬先寇布,从容地从指挥座上站起来,迈向侧方操作台。“打开通讯频道,我有命令要发布。”


***

“您究竟是谁?又有何目的?” 莱因哈特请他就座,“吉尔菲艾斯最近很沉默,似乎在避免谈到您。” 莱因哈特干笑两声,有点不太好意思地向杨补了一句解释。


听到自己名字,远远立在窗边的红发青年暂且转了下头,注意到杨威利探寻的目光后,又匆忙转回去,身形瑟缩了一下。 杨则不太自在地在皇帝书房里的深红色绒面沙发上挪动了几下。“在下是……当然是,杨威利,但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不是……既然阁下已经问起,我也就懒得再编出一篇话来圆谎。原本是担心此事匪夷所思,真相倒反而像谎言了。”


“噢,说真话的杨威利。” 莱因哈特在扶手上支起手臂撑着下巴,懒散地翘起一条腿,平静地望着杨点头。“所以米达麦亚发来的信息里说,阁下打算前往那颗红色的星星,还给,起了个名字,叫……叫什么……”


杨点了下头。“塞壬。”


“哦,是的。” 莱因哈特侧过脖子看了下外面。“一个蛊惑人心的海妖,既可怕、又迷人,对不对?” 他好像并没有在等待杨的回答,“最迷人的永远是真相。” 他又忽然扭头,似乎想起什么来,“朕还记得,曾与杨元帅相约在此会面,事情中间却有了些坎坷,如今您坐在这里,朕竟忘了原本想要与阁下商谈何事。”


“好在我还不敢忘。” 杨不自觉地抓紧膝头,“在下前来,显然是抱着结束战争的期待。”


莱因哈特立刻用手指点了几下额头,扁了下嘴,“没错,当然是这样。” 他伸手端起一杯凉掉的咖啡,不太在意地抿了一小口,“但是杨元帅,事有不凑巧,眼下朕没有心力与您探讨什么伊谢尔伦、什么艾尔-法西尔,还有您的共和主义那一套。也许您也可以将朕作为专制君主的恶劣范例:因为朕想要先去解决自己的问题。”


他应该是在讲笑话?杨威利正在疑惑,忽听得舷窗那边压低的笑声,红发青年转过身,朝沙发上的年轻君主浅笑着摇了摇手指,“莱因哈特大人,杨提督或许会以为您在讽刺他。”


“我——” 杨本来想说我可完全没这样理解,刚开了个头就被莱因哈特打断,他浅笑着转回头,“吉尔菲艾斯提醒朕不要开不合适的玩笑,您不会介意吧?”


杨觉得喉咙有点紧,半天终于憋出话。“当然不会,在下并没有觉得您在讽刺我。”


莱因哈特眯起眼睛,吉尔菲艾斯则低下头默默看着脚尖。“那就好。” 皇帝的声音变得冷淡了些,“希望杨元帅能理解。眼下,我没有办法离开。” 而吉尔菲艾斯开始摇头。


“那么,其实这才是在下这一次想要与阁下探讨的事情。” 杨也端起杯子喝了点凉掉的咖啡,“因为我也没有办法离开。而且,不仅不能离开,还需要过去一探究竟。这件事,我做不到,但您可以做到。”


莱因哈特的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那很好呀。” 他故意懒洋洋地回答,把头侧到一旁。


“这件事虽然需要借由您的手,但却不是可以仅仅由您完成的。当然,我也不行。真正需要的是更多的信息、更多的知识,我想冒昧地问您,伊谢尔伦能否也同时进入塞壬?事实上,我方已经掌握了很多资料,在最好的情况下,也许可以共同探讨?” 杨觉得莱因哈特的表情似乎无可无不可,这足够让他说下去了,“首先,莱因哈特皇帝陛下,不知您能否详细向在下描述吉尔菲艾斯提督与您说的话——”


“行了!不必多言!” 莱因哈特突然站起,金色长发散落红光中,“杨元帅,朕不知道您想要做什么,但请您出去告诉他们,朕没疯,更不傻,眼下也许还不能解释,不过朕完全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如果谁有胆量拦在朕面前,那就尽管来试一试!”


杨在惊愕中瞥见吉尔菲艾斯开始大步朝这边走,在他伸出手想要拽住莱因哈特胳膊的时候,书房的门却被一下子撞开,红发青年似乎受到了惊吓,一下子转身躲到莱因哈特背后。他看到皇帝有些慌乱的回头,而吉尔菲艾斯早就消失在了红色帐幕后方。闯进来的是希尔德与米达麦亚。


“陛下!” 米达麦亚单膝着地,闷声敲出回音。他低垂着头,杨看不见他的脸,而希尔德则是明显的一脸焦急。


“朕不是说了稍后会叫你们进来吗!” 莱因哈特吼出来,眼里冒火。


“陛下,请恕臣下失礼,只是实在事态紧急。” 希尔德上前一步。莱因哈特重重吐出几口气,哼了一声又重重坐回沙发上。希尔德知道这便是可以说下去的意思,于是打开了屋内的通讯频道。


随即播放出来的是一段罗严塔尔发自人狼的讯息。


莱因哈特再次站起来的时候摔了杯子。“朕神智不清?朕被杨威利胁迫?罗严塔尔他怎么敢!怎么敢!” 皇帝越说越气,干脆瞪着旁边的杨。杨手上也正端着白瓷的咖啡杯,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杨提督,杨元帅!你能胁迫朕吗?去塞壬不是朕的主意?怎么就变成你的了?我们刚刚见面五分钟吧?!罗严塔尔自己才是神智不清的那个吧!他还胆敢向朕的舰队下命令?他是要谋反吗?”


听到这里,希尔德眉头皱得更深,显然是欲言又止。杨小心把咖啡杯放回去,心想这要不是谋反,那什么才是?


 米达麦亚头上的汗大滴大滴掉在地上,也不敢多说,只是请求皇帝降罪,自己在对待人狼的指挥权上,太过粗心,以致酿成事端。


皇帝则像是刚刚注意到米达麦亚一样,因为愤怒而发红的脸又一点点平复下来,冷笑一声后慢慢开口,“米达麦亚,在这件事上你也许大意了,不过事有轻重缓急,以后再说。现在朕想问你,如果罗严塔尔确有不臣之心,你会怎么选?”


“陛下——” 希尔德似乎急切地想要辩白什么,但米达麦亚抬起眼止住了她。汗水仍顺着他的头发和脖子往下流,这位元帅昂起头看向皇帝冷冽的双眼,“陛下,臣愿为罗严塔尔担保,此事绝非他所为。一定……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请容臣……”


“是吗?” 莱因哈特打断,“不是他?那朕倒很好奇了,米达麦亚,你的旗舰上还能有谁?”


米达麦亚僵硬地跪在地板上,片刻后却猛地站起,眼里骤然腾起怒火。杨不由得向后面靠了靠,心中担忧起来。“是你吗,奇迹的杨?” 愤怒的帝国元帅质问道,“是你设计的吗?那个人是真的受伤了吗?华尔特·冯·先寇布,是不是你故意留在人狼上的?”


杨又向后面靠了靠,只得说,“米达麦亚元帅,当日的情形,您也是亲眼所见。不过,要是实在信不过在下,那此时倒有一个法子……”


“请讲。” 皇帝也向他侧过头。


杨一摊手。“让我离开,大张旗鼓地让我离开。一来,胁迫之类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二来,如果真是先寇布中将所为,那他的目的也达到了,于帝国也没什么损失。”


“如若不是呢?” 皇帝好奇地看着他。


“大约会被灭口吧。” 杨只好看着天花板,“那就算我倒霉了。”


屋子里沉静下来,米达麦亚略感尴尬地收回步子,皇帝的手指敲着膝盖。“陛下,那么是要……” 希尔德轻声打破这短暂沉默。


莱因哈特转了一圈头发,片刻后回复道,“伯爵小姐,请草拟两份加密通讯,一份发往瓦列提督,令他派出侦查舰队进入伊谢尔伦回廊,回报其动向,即使被发现也无妨。另一条给鲁兹,令他派出最近的舰队以最快速度到朕这里来。” 


口述完毕,皇帝瞥了眼身后帐幔,声音里重又充满疲惫,“抱歉,杨元帅,您暂时还不能离开。” 


tbc.


(搞事担当,还是要数罗严打)

(想搞个本章最委屈的人评选……)

(怎么办,后面还有好多剧情。可是越写越觉得傻,简直想划掉大纲重来=。=)

评论(12)
热度(127)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Akaneee | Powered by LOFTER